赵固怀着试探的心情,走进一间书房。
书房的主人是大理寺正黄少海,此人四十出头,在大理寺非常出名。
只因他身形瘦小,而他的夫人高大壮硕,经常在家里被按着打。
有时来上值,他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为了挽尊,总说自己是走路跌的。
黄少海整日受夫人欺压,所以偷摸养了个外室。他自以为瞒的密不透风,实际上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只是不当他的面说罢了。
黄少海下值后经常去私会外室,对夫人搪塞说公务繁忙。
他的夫人也不完全相信他,三五不时让下人来大理寺打探。
赵固坐到他对面时,黄少海正在整理书桌。
赵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腿上轻点,随后用调笑的语气道:“刚来上值的路上遇到尊夫人身边的丫头了。
她向我打探,问寺正你昨夜是否忙碌公事到深夜。
我明明记得寺正你昨夜早早离去,我琢磨着你可能出了公差,就同她讲,说是本官委托你办事,所以才回晚了。
尊夫人要是经常来打听,我也不好一直这么说。就怕尊夫人会恨上我,认为我阻了你们夫妻团圆。
不如寺正和我说说,你最近下值后都在忙碌什么。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好及时应对。”
黄少海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他收拾书桌的动作明显慢了。
末了,他停下收拾的动作,极其自然地道:“赵大人,我虽然不愿承认,可我家内人管我很严的事,想必大家都知晓。
我昨夜是去与友人相聚,不免贪杯,歇了片刻才回去。
怕内人凶我,这才说是忙于公务。”
不得不说,在官场上沉浮的都是人精,黄少海的演技可以。
一番话真情实感,有暴露自己缺点的不好意思,还有惧内的诚惶诚恐。
唯独他在说话时,不经意弯曲食指蹭了下鼻子。
还有刚才他逐渐变慢的收拾书桌的动作,套用沈桃的理论,都是他说谎的证据。
赵固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寺正还是回去和夫人解释清楚,以免夫人误会你,毕竟和同僚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固起身离去。
能在赵固手下干活,他都调查过,知根知底。
他随便又找两人试探,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沈桃所说的动作。
至此,赵固终于明白沈桃所说的无意识动作,是怎么个意思。
他再次找到沈桃,郑重道:“我想提审那名细作,希望你从旁协助。”
沈桃眉眼弯弯,笑得狡黠,知道这位赵固大人终于开始正视她的能力。
既然如此,她就有资本谈条件。
她手就是干巴,然后不停地搓着。
赵固自然看到她的小动作,“若是能从细作口中找到布防图的下落,我可以自掏腰包,给你酬金一千两。”
沈桃眉开眼笑,“还有啊,若是找到布防图下落,你得洗清我的罪名,派专人护送我回家。”
赵固利落地放下两个字,“成交。”
此时此刻,在赵固眼中,沈桃不是谁的故交,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身份。
而是一个足以与他比肩的谈判高手。
赵固派了其他人去照料强哥,他则带着沈桃去了他的书房。
审问之前,他得让沈桃多了解这名细作的事。
两人对坐桌前。
赵固推着一本册子到沈桃面前:“这是那名细作盗取布防图后,一路被追击的路线,以及接触的人。”
沈桃又把资料推回去。
“以赵大人的聪明才智,如果这里有问题,你早就看出来了。
我不想看这些,我只想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问你几个问题。”
赵固挑眉,身子往后一靠,薄唇轻启,“好,沈姑娘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问。”
沈桃道:“这位细作是独身探兵部,盗取布防图的?”
赵固答:“是。”
沈桃又问:“你觉得他武功如何?”
赵固:“非常好,他夜探兵部,被兵部的人发现后开始逃窜。我们大理寺正好出任务回来,在路上遇到兵部的人,这才一同加入围剿行列。
这细作以一敌十,连夜逃出京城。我们大理寺有擅追踪之人,紧咬不放。
在追剿他的第十二日,我们在一山林中将他按住。
布防图并不在他身上,而他在夜间找到破绽,杀死我们几名兄弟又逃了。
直到第十五日我们再次抓到他,他就是和你们在一起,昏迷不醒。”
“好!”沈桃喝了一声,随后提出自己身为局外人而看到的问题,“问题其一,他既然武功如此之高,怎么会从树上失足掉落,又刚好大头朝下伤到头,被我们捡到,被你拦截呢?
问题其二,他武功如此之高,醒来后装疯卖傻骗过了你,那他为何不趁机逃跑呢?”
沈桃原本也觉得那人失足掉下树,又砸到蒋怀是巧合。
直到她看破他装傻,心中才将种种疑惑联系在一起。
赵固也被沈桃给问住了。
他身在局中,要考量的东西太多,这才没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些破绽。
以赵固的聪明才智,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勘破。
果然,沈桃刚起了个头,赵固就想到了关键。
他拍案而起,“布防图根本就没有带出京城!
说得更严谨点,甚至都没有带出兵部!”
他激动地自言自语,“难怪,这就说得通了。
这细作独身闯兵部,盗取布防图时被人发现。他担心被俘而功亏一篑,干脆将布防图藏在兵部某处,然后杀出重围,做出一种带着布防图逃窜的假象。
他第一次被我们俘获,此时他还未想到对策,所以杀人逃跑。
逃窜的路上他想到以身犯险的计策。
于是他故意从树上掉落,以他的内力操控,把头摔到有淤血的程度不是难事。
他笃定,我们为了获得布防图的下落,势必护着他进京。
他倒是把我们的想法也算计进去了。
若是我们张扬他被捕的消息,对方肯定会派刺客来行刺他。
到时,他可以趁乱将布防图的下落告知刺客。
只可惜,他摔得重了,外加一路颠簸延误病情,刺客来行刺时他还未醒,错过了这个时机。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醒来后装疯卖傻,意图迷惑我们,再伺机逃窜去取布防图。”
沈桃给他鼓掌。
“分析的精彩!”
赵固回望他,唇边勾起一个还算真诚的笑,“沈姑娘谬赞,若不是你提醒,我还不能这么快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