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的待遇要比护卫好太多。
护卫的饭就是糙米汤、杂粮饼子,另配了晒干的野菜拌做咸菜。
而沈桃他们七人吃的是干饭配骨头汤。
风餐露宿了这么多天,遇到可口饭菜,沈桃就多吃了一碗。
高矮胖瘦丑五哥没什么胃口,每人只吃了几口就作罢。主要是上了岁数,惜命,生怕交代在这儿。
吃好了饭,刚才那位衙差又来了,引着几人来到宅院大门口。
此时雪已经停了,阴云散去,一轮圆月如水洗过般,清亮地挂在空中。
借着月光,沈桃看到门口有四五辆狗子拉的雪爬犁。
蒋怀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广,他把胳膊抱在胸前,啧啧两声,“琼州刺史不错啊,这么快就训练狗拉爬犁了。”
高矮胖瘦丑五哥从没做过狗拉地爬犁,生怕被摔,局促地踱着步子。
蒋怀扯着沈桃的衣服,“走,我小时候坐过一次,拉得可快了!”
沈桃和蒋怀率先坐上爬犁,不得不说,这座位是真特娘的冰屁股。
衙差不断催促,五位老哥也只好颤颤巍巍爬上去。
赶爬犁的人鞭子一甩,狗子接到号令,立刻撒欢跑起来。
冷风割面,耳旁是呼啸的风声,景色在眼前迅速倒退。
不知跑了多久,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前方。
那就是琼州城了。寒灾笼罩,高热症蔓延。它就像蛰伏吞人的怪兽,每天不知要消耗掉多少条人命。
城中每日都有人扫雪,进了城爬犁用不上,他们又换乘马车。
四周如深渊般幽静,路两侧房顶都压着厚厚的雪。一阵风吹来,有雪顺着房檐滑落,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隐隐的,前方有光亮弥散,甚至能听到阵阵压抑的哭声和乞求。
仔细看去,那是一处独立的宅邸,宅邸四周挂满白色灯笼。
冷风摇晃灯笼,投下的光晕都跟着晃动。
马车在宅邸门口停下。这是个破落久无人居的院子,门上牌匾歪斜,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宅邸门口徘徊着许多百姓,他们面色焦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见有人要进院,他们想跟着混进去,却被看门人恶狠狠拦下。
“不要命了?什么地方都敢进?出去!”
“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我儿子还在里面!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还要给句准话啊!我就瞧一眼就出来。”
“里面整日死人,谁知道你家儿子是死是活?若是再不滚,小心我把你当成病人关进去,染了高热症你可别怪我!”
那人吓得连连后退,再不敢往门里冲。
院子荒废许久,丛生的杂草干枯,来往的人都以白色布巾蒙面,浓重的药味刺激着人的鼻腔。
进院后衙差就走得很慢,直到有人迎上来,他干脆定住脚步,“褚州屏县来的郎中,一共七人,人我送到了,就先行一步。”
说罢,他转身就走,生怕多待一秒就会染上高热之症。
那人从腰间扯过几条布巾递给他们:“高热之症凶险,戴上这个,千万不要摘下来。”
沈桃没接,从兜里摸出口罩戴上,还顺势递给蒋怀一个。
口罩挂耳,又是贴合脸型做的,比白布蒙面更稳妥。
那人见沈桃的口罩新颖,笑着道:“你这个做得好,赶明让人也送一些进来。
你们都说说,行医多少年了?”
五位老哥紧张的人都在哆嗦,一个两个的接连回答,大抵都是二十年三十年。
蒋怀一点都不惧怕这个地方,懒洋洋道:“十二年吧,从半大小子就开始给村里人抓药看病。”
五位老哥还抽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沈桃算了算自己从医时间道:“六年。”
那人大手一挥,给他们分配了工作。五位老哥和蒋怀去照看病人,沈桃医龄短,被分去煎药。
要是往常,有人要把蒋怀和沈桃分开行动,蒋怀肯定骂骂咧咧地不同意。
这次他什么都没说,跟着人家就去了“病房”。
说是病房,其实就是一间间的空屋子,连床都没有,病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枯草上。
细数下去,这样的屋子至少有十来间,容纳了几百个病人。
他们一个个烧得迷迷糊糊,稍有意识地都害怕自己会死掉,低声抽泣。亦有不同症状的,呕吐或腹泻。
屋里除了死气,药味,还弥散着难闻的酸臭味儿。
“城里像这样的救治点还有几十处,太缺郎中了。原本我们这里还有一个郎中,不巧,他也染病躺下了。今晚你们六人就负责这院里所有病人,忙完赶紧躺一会儿,明天还要带你们去村里。
那些人怕被抬过来,病了也不敢出门,就藏在家里,一个人传染一村子!
对了,若是有人没气了,不用怕,只需在院里喊一声,自是有人来收尸焚烧。”
那人交代完,转身就走。
五位老哥无比惶恐,当时想着悬壶济世,脑袋一热就答应了徐大人。现在看到这么多濒死之人,上一个郎中还染病了,他们是又慌又怕。
蒋怀倒是大踏步进去,环视一圈发现一位病人脸色涨得紫红,他赶紧过去诊脉。
这人体温极高,高热症引发旧疾,现下喘不上气了。
若是不及时救治,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上,他就能归西。
蒋怀把他衣衫解开,又从怀里掏出银针包。他五指一拢,拔出数根银针,另一手灵活运针,插入一个个穴位,或轻碾,或上挑。
须臾,病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几息调节,呼吸逐渐平稳。
丑哥盯着蒋怀的运针手法,惊呼:“是浑针法!古河医师是你什么人?”
蒋怀一边运针一边道:“那老头子啊,不巧,正是家师。”
“难怪你是个游医!”高矮胖瘦丑五哥看向蒋怀的眼神带着崇敬,“古河医师走遍大江南北,四处行医。他还写了一本古河医书,专门针对疑难杂症!
有你在,我等安心!”
五位老哥找到了主心骨,不再颓唐,开始给病人把脉。
把了一圈脉,他们凑在一起商量药方,最后拿给蒋怀看,“蒋医师,这药方是我等商议出来的,比之前郎中的药方改了几味药,您给掌掌眼。”
蒋怀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左手给病人把脉,右手两指捏过药方瞧了一眼。
“可以,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沈桃被派去熬药,一个人看五十多个药炉。有的草药熬煮一刻钟后放入,有的要熬煮一个时辰后再放。
她都快忙飞起了,想去病房看看都抽不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