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其实还不到牡丹盛开的时候,毕竟邺都地处偏北,向来春晚,却是暖房里栽培的牡丹先开,白昼里就搬到御花园中增添丽色,免得御花园中百木未茂,显得疏冷。
因为是暖房催开的牡丹,品种还不很多,姬恊向牧鸢娘推荐的御衣黄只有两盆,总共也就开了四五朵,望之灼灼明黄,犹如帝袍,牧鸢娘高兴的跑过去观赏,牧碧微见姬恊也有撒欢的意思,就叫他们的随从都跟紧了——她对赏花兴趣不大,不过是陪着两个孩子出来,就琢磨着在附近支个屏风避了风来歇歇脚。
不想姬恊跑开不久,牧碧微要的屏风还没搬来,姬恊又回了来,面色委屈:“涧仙红都被人摘了!”
“嗯?”牧碧微皱了下眉,问他道,“谁摘的?”
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的事情,虽然只有宫里老人才晓得,但实际上,这些牡丹搬在御花园里赏景——这么耗费辰光精力的事情,内司可不会为些品级低又宠爱不丰厚的妃嫔来做,多半都是为着讨几个风头上的妃嫔高兴,其中牧碧微是隔两日就要带着姬恊到御花园里赏景的,若有人把牡丹都摘了……如今这御花园里还不到百木葳蕤的时候能有什么看头呢?
姬恊扑到她身边抓着她裙子嘟嘴不语,侍奉他的樊氏忙道:“听说是汤世妇摘的。”
世妇汤氏是太宁十年郡贡的才人,她在宫里论美貌排不上什么好的,却是宫妃里头罕见的厨艺过人,为着她拿手的几道小菜,姬深三不五时也会到她住的嘉福宫知秋殿去住一住,这汤氏性.子软,很有当年颜氏的模样,是个不爱多话做事小心的人。
听说是她摘了,牧碧微心里有点奇怪,就问:“全摘光了?”
“就留了几个花骨朵。”姬恊告着状,“儿臣答应今儿给二姐送最好看的两朵去的。”
“汤氏人呢?”牧碧微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问。
樊氏道:“方才回嘉福宫去了。”
“叫个人追上去,要两支最好的来。”牧碧微吩咐了,就安慰姬恊,“拿回来就好,还省了你自己摘。”
姬恊想想也对,也不嘟嘴撒娇了,就要去寻牧鸢娘玩耍,牧碧微看着他们表姐弟打打闹闹,也觉得心情愉快,半晌后小内侍从嘉福宫回来,却双手空空,禀告道:“娘娘,奴婢去迟了一步,汤世妇说要试验一道新菜,看那涧仙红在角落里,还以为是不打紧的,就全摘了,奴婢去时已经都下锅了。”
“什么菜式竟然要那么多牡丹?”牧碧微狐疑的看向了阿善,她自己不谙厨艺,阿善却是会做些菜肴的,不想阿善也茫然道,“到底牡丹只是花,哪有当正经菜用的?因为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向来这涧仙红都是要摆出七八盆来的,这么多拿去难道炒着吃吗?”
小内侍不敢回答,牧碧微和阿善都是心思敏捷之人,见这情况,略作沉吟,都是微微变色,牧碧微换了缓和的语气,对那小内侍道:“既然都下了锅了,那也没办法,就这样罢。”
小内侍松了口气,赶紧退下,牧碧微却立刻吩咐素丝:“叫恊郎和鸢娘都过来。”
两个孩子玩的正开心,牧鸢娘手里握了一朵比她头还大的御衣黄,因为方才和姬恊追逐打闹过,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她早就忘记了刚才和牧碧微的赌气,高高兴兴的上来行了礼,就听牧碧微柔声道:“那些涧仙红都被汤世妇下锅做成菜了……”
才这么一句,姬恊顿时急了,牧碧微就安抚道,“只是你们新泰姐姐虽然喜欢这花,哪里比得上喜欢你们呢?不如这样,她们搬到凤阳宫也有些日子了,咱们索性去看看她们怎么样?”
之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搬出澄练殿的时候就很不愿意,后来到了凤阳宫更是天天往澄练殿里跑,甚至索性在澄练殿里继续留宿,高太后觉得这样不成样子,到底皇嗣到了年岁就要离宫别居是一贯的规矩,就是寻常人家也是如此,牧碧微也觉得两个养女也有八岁了,是该独自居住,就劝说她们回去,自己也故意拖长了时间不去探望,为要叫她们早日习惯,今儿还是头一次提出来要去探望。
姬恊和牧鸢娘同两位公主相处都不错,何况小孩子都是爱热闹的,闻言都欢呼起来,只是姬恊还惦记着他答应新泰公主的事情:“那儿臣一会怎么与二姐说呢?”
“就照实说好了。”牧碧微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你二姐才不是小气的人。”
这么说定之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到了凤阳宫,凤阳宫虽然也在后宫之中,却是在东南单独隔了一隔的,兰蕙馆就紧邻着凤阳宫,这一馆一宫都有单独的宫道可以直通宫外,这是为了方便宗室贵女或者是朝臣之女特蒙了恩典进学方便出入。
宗室里的霭阳县主比两位公主都要长九岁,去年就出了阁,县马姓计,是前任左相的孙儿,既然出阁,自然就不会进宫进学了,安平王膝下唯一的女郎是“暴毙”了的,高阳王的长女乐宜县主如今才三岁,还不到入学的年纪,宗室里没有合宜的陪读,如今给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伴读的都是特诏入宫的朝臣之女。
牧碧微到的时候,两位公主正在兰蕙馆里进学,留守凤阳宫的侍者一面请了一行人进去小坐,一面就要去告诉,牧碧微就阻拦道:“不要打扰了她们,本宫今儿个不忙,等一等就是了。”
公主们的课业并不紧,过了晌午就无事了,牧碧微陪着姬恊和牧鸢娘闲聊着,听他们说着稚言稚语,不是应和几句,等到了午膳的辰光,外头传来一阵小女孩子们的喧嚷声,间或有已经是少女的脆声——却是两位公主散了学,带着伴读的同窗过来用膳了。
“咿,母妃来了?”到了门前,许是看到了澄练殿的侍者在外头,西平公主惊喜的道。
新泰公主也喜道:“母妃终于来看咱们了吗?”
外头的侍者还没来得及通报,两位公主已经一阵风的冲了进来,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比之太宁九年的时候都拔高了一大截,如今一个穿着海棠红的锦衣,一个穿了石榴红的绣服,一般的璎珞圈白玉佩黄金环,只是新泰公主年岁越长越显出其母当年的风采来,如今身量还没窈窕,已经是眉目若画,单是看着她就赏心悦目——西平公主也算个小美人儿了,可比她还是差了许多,不过西平公主站在妹妹身边,落落大方,她被牧碧微教导得骄矜之气十足,拿足了皇长女的气势,根本不在乎妹妹比自己更美貌——两人一起行了礼,因为进来后看见了姬恊和牧鸢娘,眼睛更是一亮,牧碧微笑着叫她们平身,唤到身前来嘘寒问暖。
姬恊眼巴巴的盯着新泰公主,新泰公主立刻觉得了,三言两语应付了牧碧微,不免好奇的问:“三弟弟看我做什么?”
“二姐,我答应给你摘涧仙红送来,不想去迟了一步,那花都被汤世妇摘去做菜了。”姬恊小声道,“可不是我守信诺。”
新泰公主虽然喜欢涧仙红,但也不过是喜欢,她究竟年长些,又贵为公主,哪里会真正在乎几盆花?此刻看姬恊有些垂头丧气,忙先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过来叫二姐看见可比一百盆最好的涧仙红还好呢!”
两下里说了几句话,外面的陪读臣女却不敢像两位公主一样扑进来的,牧碧微知道西平和新泰既然把她们带了过来,就是要招待她们用午膳,自不肯因为自己叫她们就这么走了,就含笑道:“母妃还没见过你们的同窗,如今可是就在外头?”
得了牧碧微的话,外头侍者才宣了这些人进来觐见,就由一个看起来年纪最长、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女郎为首引着,一共四名锦衣华服的邺都贵女鱼贯而入。
最前的那个女郎是圆脸丰颊,头上绾着双螺,着一身粉色撒绣凤尾蝶对襟广袖袍衫,底下束着牙色罗裙,腰悬美玉,颈饰珠串,生得不算多美,但看起来很喜气,她身后的三人望之与两位公主年岁仿佛,都是容貌秀美举止得体的模样。
为首的女郎欠身行礼,自报名姓道:“臣女高婉君,礼部尚书高节之女,祝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蒋嫣,家父清河太守蒋正,愿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沈美娘,家父新昌侯沈行……”
“臣女计光,家父渠城县伯……”
牧碧微微笑着听完,柔声叫了起——这四名女郎她虽然是头一次见,但当初伴读的名单可是先拿到了澄练殿里让她自己挑选的,对她们其实也不算陌生,温言慰问了她们几句,说了些场面话,就指着牧鸢娘道:“这是本宫的侄女,如今还不到六岁,未曾进学,是个贪玩的性.子,可远不及你们娴静典雅,也是本宫宠坏了她,往后你们还得多多包涵……鸢娘,还不给诸位阿姐见礼吗?”
牧鸢娘虽然爱使些小性.子,究竟也是沈老太君教导出来的,闻言就上来给她们见礼叫着姐姐。
高婉君等人对看几眼,赶紧纷纷谦逊,与她平礼相见,又是一番恭维——牧碧微如今这么说,就是透露出来往后牧鸢娘也会在伴读之列了,别看牧碧川身上没爵位,去年又调离了邺都左近到较远的一个中郡去任了太守,但谁不知道牧碧川是牧贵姬唯一的同母兄长,兄妹向来就亲厚,牧贵姬膝下虽然养过两位公主,却都不是亲生的,这个侄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两位公主与牧贵姬更亲近……
牧鸢娘也到兰蕙馆里进学,凭她与牧碧微的关系,并与两位公主也算是几年相处的感情,压根不用看两位公主的脸色,对高婉君这些人来说恐怕是又多了位公主伺候……只是牧鸢娘伴读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如今又在牧碧微跟前,任谁也不敢露出不喜之色来。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因为与牧鸢娘见得多,倒有几分喜欢:“鸢娘几时进学?母妃不说,咱们都有些忘记了呢,鸢娘也有六岁了。”
牧碧微还没说话,牧鸢娘已经道:“姑母说我过了生辰再进学。”
“这样正好,咱们以后也多个人热闹些……”看着两位公主兴高采烈的模样,加上牧鸢娘在牧碧微跟前满不在乎、毫不拘束的作派,高婉君等人哪里还不知道往后牧鸢娘若是进了兰蕙馆该用的态度?
她们四个人都是出身世家望族的,对牧家到底有几分轻看,如今牧鸢娘却仗着姑母之势,俨然还没入馆就压到她们头上,四人心里都有些隐隐的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