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深心急火燎的进了内室,却见几个新换上来的侍者簇拥在两个摇篮之前,他近前一看,心便凉了一半——皇长子这个时候已经满周了,皇次子也快了,之前俱是粉嫩可爱的婴孩,尤其是皇次子姬恒,如今却都落了满脸的疤痕——姬深看着心头酸楚,半晌才问:“大郎的腿……”
如今已经热了,两位皇子虽然年纪小,但也不要盖多少东西,闻言一个宫人就默不作声的揭开皇长子的小被,露出皇长子的左腿果然是有些不对劲的,姬深盯着那条腿看了片刻,难掩失望之色,雷墨见他呆呆的站着,便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陛下,外头太后还在等着。”
回到外间,高太后等人还在擦着泪,姬深究竟还是重视长子的,就问太后:“母后,按说这天花既然是从二郎的襁褓里带进来的,为何却是大郎伤了腿?”
高太后哽咽着道:“先前两个孩子都是放在一起的,彼此也好有个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玩闹的时候不免会咬到对方的被子衣服……哀家想许是这个缘故。”又道,“那些东西都叫昂厚烧了……步氏现在呢?”
即使是太后如今提到步氏也难掩怨毒之情,姬深吸了口气道:“她自知罪孽远重,如今已经死了!”
“真真是便宜了她!”高太后恨道,“她可有什么家人?”
这就是要株连其家了,姬深叹了口气,却将步氏临终前所留的遗书简单的说了一说,他之前被左昭仪驳斥得哑口无言,如今说起来不免对曲氏含了三分怨气,高太后默默听着,冷不丁道:“当真是幼菽吗?”
“据那步氏的遗书是这么说的,说起来这件事情和二娘还有点关系,若不是二娘以德报怨,感动了步氏,她未必肯留这封遗书下来,按理说步氏进宫之后原本也不该与茂姿结下怎么样的大仇,到了要逼死茂姿的地步。却是曲氏那贱人,恐怕一直都在怨恨当年因为茂姿的缘故她没能做成皇后。”姬深低声说道,“步氏听她的也是因为其弟在曲家手里的缘故。”
高太后不禁微微前倾,问:“那么可曾证实?”
“曲氏狡辩,儿子之前打发了人按着步氏所言去寻她弟弟,不想那地方根本就是一片荒场,是十几年前就不住人的。”姬深叹了口气,道。
他再不喜欢曲氏,怎么说也是曲家的女儿,不像寻常的宫人妃嫔,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赐死,尤其如今威烈伯还在营州军中……当然右娥英是不可能这么劝说的,这些话都是雷墨跪地所劝,姬深好歹还没糊涂透顶,究竟念着些曲家……
高太后冷笑着道:“这个步氏又不是邺都人士,带了她随便寻个地方去,乱按个地名,她能知道真和假吗?”
“孜纭也是这么说的。”姬深道,“但之前步氏宫里人抢夺遗书的确有些可疑……”天花有多么可怕,他刚才已经亲眼看过了,就算之前没见到两个皇子的情景,也对这种病有着本能的忌惮的,这也是他会听曲氏辩解的缘故——他不是高太后和武英郡夫人,也没出过花,如今既然有人能够将天花弄进宫里来害了他两个儿子,难道不能害了他吗?
想到这里即使姬深也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这样事关自己性命的大事,姬深当然要好生追究的。
高太后因为连日担忧两个孙儿,如今心神一松也疲惫得很了,就想着既然甘泉宫开了也不必急着一时与姬深说完,当下便道:“既然如此,那三郎再细细追究罢。”
武英郡夫人到此刻才出言问道:“怎不见孜纭来?”
高太后被提醒,也有点不悦——既然姬深都过来了,显然甘泉宫里已经不打紧了,何况右娥英的母亲姨母都在这里呢……
就听姬深道:“孜纭本待要过来的,只是忽然有些不适,朕急着过来探望,所以就叮嘱她在锦瑟殿里好生休憩。”
“这孩子,也真是的!”武英郡夫人怪不好意思的,就讪讪的埋怨起长女来了,“既然只是一些不适,撑一撑又怎么样呢?”
她既然自己先说上了,高太后也只能劝解着:“许是当真不舒服呢?孜纭向来有孝心,不是当真不好不会不过来的。”
就叫人,“昂厚如今还没出宫罢?叫他去锦瑟殿里看看。”
武英郡夫人忙道:“何必劳动他了呢?这几日他必也是累得很了,依我看随便另指一个太医过去就是。”
不想她们这边还没派人,外头先有人进来禀告,道是右娥英身边的蒯贤人在殿外求见。
几人对望一眼,都吃了一惊,高太后忙道:“叫她进来!”又安慰目露惊色的武英郡夫人道,“未必就是病得厉害呢,许是心里担心,打发了人过来看看情况的。”
武英郡夫人苦笑着道:“我也这样盼着。”
片刻后,蒯贤人进得殿来,眼角眉梢都难掩喜色,礼还没行完,就喜出望外的禀告道:“恭喜太后、恭喜陛下、恭喜夫人和太妃!女郎,哦,是右娥英有喜了!”
“当真?!”殿上之人都是大吃一惊!高太后震惊之后是大喜,连姬深都抑制不住腾的站了起来!
就听蒯贤人笑吟吟的道:“这样的大事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胡说呢!”
高太后这回当真是连连日担忧生出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了,她忙不迭的叫人点着赏赐,又急匆匆的询问右娥英的情况,少不得还要听着满殿上下的恭喜声,如此的喧嚷中,回头却看到武英郡夫人在擦泪,不免嗔她道:“姐姐也真是,这样大好的消息你怎么就哭上了?”
“说起来孜纭进宫也有好几个月了,又蒙陛下厚爱,我这个做娘的哪里能不担心她辜负了圣意呢?”武英郡夫人别过脸去,半晌才转过来含着泪笑道。
高太后却是会错了意,趁着姬深迫不及待就要告退去探望右娥英的功夫,道了一句:“哀家乏了,你去看吧。”就握着武英郡夫人的手轻声安慰道,“孜纭还年轻呢,再说这宫里进宫好些年都无所出的宫妃多得是,何况哀家是她的嫡亲姨母,难道还能和人家那些恶婆婆一样逼着自己外甥女非得速速生子不可?”
武英郡夫人勉强笑道:“不是这么说的,你也晓得孜纭是真心恋着陛下,和那起子为了富贵进宫的人却不一样,之前她几次与我说,都十分的羡慕孙氏、牧氏之流,盼着为陛下绵延子嗣呢!”
高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正要说话,旁边温太妃微笑着道:“亲家夫人这是喜极而泣了,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初,太后为着皇长子何尝不是费尽了心计?”
这番话说得高太后也感慨起来,她虽然心疼两个孙儿毁了容,但比起夭折总要好得多,只是这样的飞来横祸,不能不叹息道:“如今恢郎、恒郎能够活下来真真是邀天之幸了!可惜他们容貌都有损毁,恢郎的腿还……孜纭既然有了身孕,哀家就放心了!”
若非右娥英已经命不长久,武英郡夫人自然是极爱听这样近乎承诺的话的,只是……如今她猛然掐了自己一把,才掩饰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微笑着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便是公主,也不打紧。”高太后是真心高兴自己的甥女有孕,欣慰的道,“先开花后结果,她进宫才几天呢?真真是不愧是姐姐的长女,就是福泽远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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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高贵又盛宠的右娥英有孕,在六宫着实引起了一番骚动,诸妃嫔羡慕嫉妒恨过了,少不得要去锦瑟殿上道贺。
牧碧微特意带了西平和新泰一起去,两个人都亲手做了绣有平安吉祥图案的香囊荷包给右娥英,许是因为自己也有了身孕的缘故,右娥英对公主们和气极了,尤其是新泰,专门拉着她的手殷切的安慰了几句,才道:“你生母孙氏当初去的甚是冤枉,如今既然事情已经澄清,你父皇少不得要追封的,虽然孙家没有人了,但对你们姐弟也是个荣耀,往后年节祭祀也能够光明正大了。”
新泰红了眼眶,道:“还要多谢苏母妃为儿臣的生母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右娥英如今正式掌了宫权,最爱干主持公道的事情,听她这么说了,心中愉悦,含笑对牧碧微道:“璎珞这孩子本宫怎么看怎么疼,你可不许像颜氏那样亏待了她!”
她这句话说出来,锦瑟殿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到底新泰和西平都在,牧碧微微微一笑道:“右娥英这话说的,这么小的孩子又是花儿朵儿一样娇嫩,便是右娥英叫妾身亏待她妾身也做不到啊!”
右娥英笑着道:“牧贵姬果然会说话。”
“苏母妃光顾着和二妹妹说话都不理儿臣了吗?”西平被邓氏悄悄捏了一把,机灵的上前圆场道,“去年的时候苏母妃回来送儿臣的皮子是极好的,儿臣在向苏母妃谢恩呢!”
“本宫怎会不理玉桐?”右娥英如今对小孩子有耐心了许多,哄了西平几句,蒯贤人上来进膳,右娥英对众人道:“也不知道怎的,本宫如今碰着膳时都没有胃口,平常呢三不五时的就要饿一饿了。”
何氏就笑着道:“右娥英如今是双身子,自然比从前不禁饿的,如今既然三不五时就想吃点什么,可见皇嗣也必然是健壮的。”
右娥英眼中闪过一丝留恋,抚摩着小腹轻声道:“本宫……也盼着他健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