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吗?”何氏沉吟了片刻,道,“若苏家能够将天花之事栽赃给曲家,曲家自然是有麻烦了,不过……威烈伯如今是将在外……”
牧碧微冷笑着道:“威烈伯在营州统共才几日呢?苏家营州可是多少代了!”
这话说了出来,两个人瞬间都默了一默,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威烈伯已被控制营州军中!”
“自威烈伯到了营州之后,常有书信公文往来!先前曲叔清死的事情,威烈伯更是八百里加急上奏为次子讨要公道!”何氏惊醒道,“人人都道威烈伯在营州定然是大肆揽权,但……”
牧碧微冷笑着道:“也未必如今威烈伯就受制于人手了,但要说武英郡公这边一道手令,三十万营州军或者不敢造反,可寻个借口哗变杀了威烈伯却未必做不到,虽然威烈伯也是带了亲卫过去的,但他所带的也不过几百个人罢了,若是营州军早在武英郡公往邺都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这几百个人不见得能够逃出一个来!”
何氏放下茶盏,失色道:“这么看来,苏家根本就缺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就可以杀了威烈伯……曲伯洋如今威望能力都还不及威烈伯呢,只是曲家家大业大,未必就这么可以倒了……”
“没有用的。”牧碧微冷声道,“威望不及威烈伯,那么就意味着一旦曲家被扣上了大罪之名,纵然想胁迫朝廷也没个人带头……虽然说起来都道,高家、曲家的势力遍布邺城军与飞鹤卫,但实际上也不可能这两家随便一个人出来都可以号令诸军!威烈伯……是在军旅里头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那曲伯洋资历阅历火候都还差得远呢!这样曲家既然威胁不得朝廷,你想圣旨一道下去叫他怎么死……他敢换种死法吗?”
何氏道:“按理说威烈伯很不该这样中了圈套……”
“也是未必……毕竟威烈侯这个父仇放在了那里,指不定曲夹报仇之心一盛就糊涂了。”牧碧微沉声道,“甘泉宫的天花之事可以说成曲家早有反意,右娥英死了那苏家更有了报复的理由!”
“如今的问题就是曲家怎么和这两件事情沾上关系!”何氏眼中闪过寒光,道,“以左昭仪的为人,固然为步氏说了话,但她一定不会留下把柄的!”
牧碧微冷笑着道:“所以,步氏虽然是最大的将天花弄进宫来的嫌疑者,可她至今都没死,不过是被毁了容貌!”
“右娥英是打算从她污蔑上曲家了。”何氏沉重的道,“甚至为了叫皇室对曲家更恨一些,不惜搭上了两位皇子的性命!真真是大手笔!”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如今这局面,咱们已经差不多将线理出个大概来了,看了这许久,咱们可不能不插一手!”
“咱们怎么没插一手?若不是将那却死香并盛颜香的事情告诉了右娥英,恐怕右娥英如今还蒙在了鼓里呢!”牧碧微道,“哪里可能弄出这样混乱的局面来?”
何氏转了转腕上镯子,微笑着道:“煽风点火到底是小道……如今看来曲家这一劫不容易过,右娥英又活不长了……孙氏已死,看来看去,这宫里好歹轮到咱们出头了呢,怎么可以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她拿食指点了点唇边,嫣然道,“你方才,不是答应了新泰公主,说现在步氏失了势,可以任由着她报复?你说,若是新泰公主以德报怨,感动了步氏,临终前……为新泰公主洗清冤屈,那会怎么样?”
牧碧微淡淡一笑,道:“那样的话,想必孙氏也能享一享哀荣吧?”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争的?更何况她连个能接哀荣圣旨的娘家都没有呢!”何氏千娇百媚的笑着,“给了她又怎么样?反正如今新泰在你身边养着,解了她的心结,她那些心思不拘是用来帮你还是帮西平公主,都是件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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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命途多舛知事早,牧碧微只是略略一提,新泰公主便心领神会,次日,劝阻了跟着自己的西平公主,又甩开了新调上来的宫女,偷偷拿了药和糕点到永淳宫里探望步氏,正当她在步氏禁足的善岚殿外隔着窗小声边啜泣边说着同情安慰的话,右娥英极为“凑巧”的哄了姬深过来,又极为“眼尖”的发现了这一幕,因此拉着姬深听了片刻,便疑惑的与姬深咬着耳朵:“表兄,新泰公主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如今甘泉宫里的天花,多半就是步氏所为,不说姨母了,二皇子可是新泰同母弟弟,她怎的还要来安慰步氏?”
姬深也是一头雾水,正待说话,却听善岚殿里,传出了器物翻倒声!
几人还没说话,新泰公主已经一骨碌爬起声,紧张的唤道:“步母妃?!”
里头半晌无人应答,新泰公主又叫了几声,才有个小宫女带着哭声道:“殿下快走罢,咱们娘娘……娘娘她……”
新泰公主惊道:“步母妃怎的了?”
右娥英这才拉着姬深从暗处出来,扬声喝道:“把门开了!”
新泰公主明显因为她出声吃了一惊,连手里拿着的篮子都差点扔了,回过头来,再看到姬深,就露出分明的怯色来,怯生生的上来请了安,右娥英忙亲自扶了一把:“你膝上的伤才好,不要多礼了。”
姬深狐疑的问次女:“你在这里做什么?”
新泰公主期期艾艾半晌,见姬深已经面露不耐,这才小声道:“儿臣听说步母妃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
“你做什么要看她呢?”右娥英就诧异的问。
新泰公主这次声音更小了:“儿臣听说步母妃因为小产之后难有弟弟妹妹了,心里难过一直好不起来……儿臣愧疚难言,趁着如今新的宫人都还没上手,所以悄悄过来看看……”她很是可怜的哀求道,“苏母妃,不要告诉儿臣如今的母妃好吗?母妃叫儿臣莫要过来,说步母妃这里已经有了太医的,儿臣不是不想听母妃的话,可儿臣想到儿臣当初……就……”
公主低声哽咽起来。
姬深皱着眉,与右娥英对望了一眼,右娥英拿帕子替新泰公主擦了擦,叹息着道:“牧贵姬也是用心良苦了,小孩子家家的想多了的确反而不好。”
这时候善岚殿的门也开了半晌了,却始终不见人出来迎驾,姬深心里对步氏到底还有些惦记的,固然因为甘泉宫的天花之事这惦记又很复杂,见这情况也有点疑惑,就放下了新泰公主事,问道:“善岚殿的宫人呢?”
“陛下、右娥英!快进来啊!她们……”他这话问了,雷墨躬着身子正待叫人进去,不想方才开了门后,右娥英身边两个健妇先溜了进去,此刻一起喊叫起来!
听了这话,谁还不知道善岚殿里有事?
右娥英脸色一变,对姬深道:“表兄!里头有变!”
姬深二话不说,一撩衣袍冲了进去,右娥英随即紧紧跟上!
两人打头,随从跟后簇拥进殿,却见右娥英的那两个健妇正与善岚殿里的几个宫人抢着一个火盆,殿里器物摔倒、火盆里炭火泼洒了好几处,眼看着就要着起火来——如今正是五月末六月初、快要去行宫避暑的时令,压根就用不上火盆,再看善岚殿里的宫人疯了也似的抢着,任谁都晓得这火盆绝对不是用来取暖了的。
雷墨眼看一团火苗差点飞到了姬深的衣袍上,吓得尖叫一声:“陛下小心!”一把挡在了姬深跟前,又怒斥卓衡等年轻力壮的内侍,“不长眼睛的东西!没见圣驾和右娥英在这儿吗?也容得这起子贱奴没规矩?!还不快上去都绑了!”
一群内侍一拥而上,将争执的人都按了下来,姬深怒道:“步氏呢?”
就听两个健妇里的一个呼天喊地的叫了起来:“陛下!奴婢们方才进得殿来,见隆徽娘娘已经不好了,隆徽娘娘之前写的东西却被这几个贱婢抢了去想烧了……”
姬深闻言大吃一惊!
“步氏怎的不好了?”他不自觉追问道!
见他如今也还没做好直接处死步氏的准备,右娥英脸色阴了阴,但转瞬之间就变得笑若花开,淡淡的提醒道:“陛下,步氏如今仿佛还在内室吧?咱们何不一起去看看?”
她说话时,卓衡已经乖巧的进去看过了,出来时脸色就有点发白,忙禀告道:“陛下,里头到处都是,恐怕有污圣目!”
姬深吐了口气:“她……”
“隆徽娘娘似乎是触壁而死。”卓衡轻声道,“半个头都……”
右娥英露出嫌恶之色,皱眉道:“表兄,既然这样,恐怕晦气,还是莫要去看了,不如就看看她死之前写了什么,这些宫人一定要烧掉罢?”
闻言也不等姬深说什么,两个健妇忙从善岚殿宫人的手里夺了几张已经烧毁小半的纸呈上来——虽然被烧毁了小半,但大致的字迹还在,姬深皱着眉接过,只看了两张,已经是脸色大变!
右娥英俯在他身边看罢也是花容失色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新泰公主竟然是被冤枉的吗?!”
就听身后不远处,新泰却还是跟了过来,此刻就一脸懵懂的问:“苏母妃,儿臣怎么了?”
右娥英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脸色同样青白不定的姬深,招手叫了她到近前,亲自俯下身来问:“璎珞,告诉苏母妃,那日你在御花园里可曾真的碰到过你步母妃?”
姬深闻言也紧紧盯住了新泰,就见新泰露出苦思之色,半晌,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恐惧渐渐涌上面孔,忽然抬手丢了之前一直提在手里的篮子,尖叫道:“儿臣不知道!好多血!好多血!!”
右娥英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搂住了她心疼道:“是苏母妃不好,不该在此刻问你……你安静些,别怕……别怕,啊?”
只是新泰公主显然是想起了极为恐惧之事,根本就不理会她的劝说,只是掩着耳闭着眼尖叫不已,右娥英压根就没抚养过孩子,一时间被她弄得手忙脚乱,蒯贤人上来帮忙也是哄不住新泰,姬深大怒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雷墨答应着还没吩咐下去,就听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带着丝哽咽道:“陛下!右娥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看到松绾宝髻、只穿了家常衣裙的牧碧微带着几个侍者,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礼都来不及行,二话不说先从右娥英手里接过新泰搂进怀里低声哄着——新泰到了她怀里到底渐渐安静下来,只是低声啜泣不止,牧碧微哄着她半晌,小心的交给了身后的阿善,就立刻跪倒在地请罪道:“妾身照料新泰公主不周,才使璎珞跑到此处——若是她有做错什么说错什么的地方,还请陛下、右娥英念着璎珞年纪小的份上,惩罚妾身罢!”
说着泪落纷纷道,“璎珞到底才五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