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的话,妾身实在是冤枉!”何氏捏着帕子,楚楚可怜的跪在丹墀下诉说道,“太后请想,妾身才进宫的时候,被庶人唐氏刻意刁难多次,当时,欧阳美人尝为妾身解过围,妾身因此感激在心,后来也多次提过,此事,与妾身差不多时候进宫的妃嫔都有所知!
“妾身还记得当时,妾身蒙左昭仪不弃,得欧阳美人不耻,尝得出入华罗殿和含光殿的,只是后来欧阳美人忽然陷害妾身……妾身、妾身至今也不明白好端端的,当年的欧阳姐姐为什么就要害妾身啊!”
她说到此处,盈盈挂于睫上的清泪就恰到好处的落了下来,姬深看着就心疼了,对高太后道:“母后……”
“你闭嘴!”高太后不耐烦的喝道,她越看何氏这模样越有气,当下就冷笑着道,“你倒是将事情推得干净!那么哀家来问你——你左一个清白右一个冤枉,柔娘又为什么要害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当时区区一个容华,商贾之后,居然也值得柔娘堂堂大家出身来和你过不去?!即使柔娘当时才被从昭训贬做了凝华,总也在你之上!高位妃子教训低位妃子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何必还要陷害你?若是瞧你不顺眼直接教训你不可以吗?”
高太后究竟执掌宫闱多年,却也不是何氏随便几句话就能混过去的,何氏闻言,抿了抿嘴,却只将委屈与惴惴的眼神看住了姬深,姬深还要说话,右娥英忙抢道:“你若是要说欧阳美人是因为嫉妒你得宠所以才害你,却也太可笑了些,岂不想一想,当年随驾,你在其中,欧阳美人难道不在吗?可见表兄虽然喜欢你,当时也不是不宠欧阳美人的,难道欧阳美人就至于这样小心眼非要嫉妒你一个?那么为什么同去的人里,其他人都没有被送砚台,偏送给了你?”
何氏还在沉吟,牧碧微却已经扬声回道:“右娥英之言有理!”
众人都知道她和何氏虽然当着姬深的面总是姐姐妹妹相称,但一向就不和睦,闻言,右娥英瞥她一眼,露出讥诮之色,显然是认为她这是落井下石了,不想牧碧微下一句话却是:“然而当初欧阳美人将那方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给了何姐姐却未给妾身等人,妾身倒是有个想法——那便是当年随驾西极行宫里的妃嫔,除了何姐姐外,包括妾身在内都不谙画技,欧阳美人要送砚台送得不使人起疑心自然只能选择何姐姐了!”
没想到形势急转而下,牧碧微竟帮起何氏说话来,包括戴氏在内都愣了一下,但见牧碧微面色慎重,目光紧紧盯住了欧阳氏,几个人心思转了一转却恍然大悟起来——当年西极行宫里头敲定欧阳氏谋害宫妃之事,今儿这里谁能脱得了关系?
也就颜氏谨慎小心,当年没有刻意和欧阳氏为难,可就是她,也是被迫说过几句对欧阳氏不利的实话的!
如今高太后看似只在问罪何氏一人,但若当真只打算为难何氏一个,做什么要把她们这些当年在场的人如今一个不剩的都叫了来?显然何氏一被定罪,她们也跑不了,都要顶个谋害并诬蔑宫妃的罪名!
——有高太后刚才直言欲杀何氏的那番话,她们哪里还能袖手旁观?岂不见有一子一女傍身的牧碧微都抛开同何氏的恩怨开始替何氏说起话来了……
当下戴氏立刻接口道:“光猷娘娘所言甚是!妾身虽然在闺阁里时也是学过诗书的,但于丹青之道却是一窍不通,而且字也写得不很好,若是欧阳美人当时忽然送了那方名砚来给妾身,妾身定然是十分惊讶的!”
“妾身……妾身压根就不认识字!”司御女因为孙氏死了,越发胆怯,再没了当年随驾之时的飞扬跋扈,怯生生的道。
颜氏一向寡言,但这样的场合,她也壮着胆子小声道:“妾身略识几个字,但写的东西都是拿不出手的。”
高太后冷冰冰的听着,到了这里,就淡淡问:“你们既然一个比一个相信是柔娘害了何氏与牧氏,那么哀家倒好奇一件事情……当初,柔娘还是堂堂的凝华,位在何氏之上,并且何氏当时也是奉承着柔娘,一口一个姐姐的,对也不对?”
何氏柔顺的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当时与欧阳美人的确交好。”
“不论是真心交好还是假意交好,至少柔娘位份身份都在你之上,并且牧氏她们几个众口一词说你丹青之道在她们之中最高!”高太后慢条斯理的问道,“既然如此,柔娘叫你给她画一幅画,那就是抬举你,你会不画么?”
“妾身自然是荣幸之至。”何氏柔柔的说道。
高太后冷笑了一声:“那就是了!”她看向姬深,“三郎,哀家记得你案上也是有几件珍玩的吧?哀家问你,若是你传了朝中某臣为你作画,难道一定要将那些珍玩赐了人,那臣子才肯作画?”
姬深一怔,道:“自然不会……”
“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是柔娘爱件,这是当时宫中人尽皆知之事!”高太后森然道,“皆知到了如今事隔多年,还有宫人能够一眼认出是柔娘所有之物!这才从祈年殿里传出了风声来!如此珍爱之物,又是欧阳家老太君所赠,柔娘会随随便便的送出去?当真是可笑!”
姬深觉得这话未免有说自己愚蠢的意思,就反驳道:“母后,焉知不是欧阳氏意图毒害微娘并嫁祸于锦娘,心中发虚,这才魂不守舍到了将此物给出以安己心?”
高太后气得怒喝道:“若是依你这么说!那何氏也魂不守舍,明知道此物乃是柔娘爱件也接了吗?那她心里发虚是为了什么?!”
“表兄!”右娥英见母子两个就要吵起来,眼珠转了一转,就拉着姬深又哄又劝,好歹将他安抚下来。
高太后顿了一顿,才阴着脸继续问何氏:“此事你怎么解释?”
何氏凝眉片刻,忧愁道:“妾身实在冤枉,太后一定要说妾身诬蔑欧阳美人,可妾身觉得在此事之前欧阳美人对妾身有恩无仇,这……”
“太后,妾身倒有个想法。”牧碧微便再次接话,也不管高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悠悠的道,“所谓欲盖弥彰,先前太后说,那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是欧阳美人的爱件,所以不可能送与他人,这件事情,当时宫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因此何姐姐当时不该收下,只是此事提出来的时候,妾身恰好在场,记得当时陛下追查事情的真相时,提到那砚台却不是欧阳美人亲自赏赐何姐姐的!”
她眼波流转,看向了姬深,柔声细语的说道,“陛下还记得吗?当时何姐姐虽然被一再的诬蔑指责却还是不肯说出欧阳美人来,最后是桃叶等宫女不甘嚷了出来,又提到何姐姐给欧阳美人安神香后,欧阳美人叫何姐姐身边的宫女带了一个匣子做为回礼——那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却是和离恨香放在一起给了何姐姐的,那会本就是晚上,何姐姐看到砚台再吃惊,到底都在行宫里,总不至于三更半夜跑到欧阳美人那儿去归还罢?所以妾身以为如此珍贵的砚台为什么会被和离恨香一起送给了何姐姐才奇怪呢!”
高太后勃然大怒:“哀家问你话了么?不知规矩的东西,滚下去!”
牧碧微眼眶一红,柔婉得低下头来,风仪楚楚道:“妾身遵旨!”又小声道,“求太后莫要生妾身的气。”
姬深如今对欧阳氏根本没什么情谊了,见自己两个一直宠爱的妃子被她牵累,越发的不耐烦,就对高太后道:“母后今日召集了四妃一嫔来,莫非就是要为个美人翻案?”
不待高太后说话,他就道,“母后也不必说什么儿子的表姐之类的话了,毕竟君臣有别,再者不论进宫前是什么身份,总是照着进宫后的位份论的,否则寻常人家尚且有从夫之说,莫非这宫里反而要照着妃嫔在娘家的身份来?却是可笑了。”
高太后朝他森然一望,冷冷的道:“你不心疼自己的表姐,哀家舍不得自己外甥女,不可以吗?”
见高太后铁了心要帮欧阳氏,姬深也不能公然的反对,就道:“母后如今也不只有一个外甥女在宫里,若是思念,儿子让孜纭往后多来陪你一陪就是了。”
方才欧阳氏听了他无情无义的话就伤心已极,如今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她再也禁受不住,呜咽出声,跺了跺脚就要往外跑,宋氏赶紧拉住了:“美人且别难受,有太后给你做主呢!”
高太后恼怒道:“先扶柔娘进去歇一歇……”又怒骂姬深,“总也是伺候过你两年的人,又是表姐,你怎的说话的!”
姬深向来对不再宠爱的妃嫔毫无留恋,此刻便无所谓的道:“那两年儿子也不曾亏待了她,高位厚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高太后拿这个儿子也是当真没办法了,索性不去与他争论,就要继续问何氏话,不想那司御女思忖到此刻,忽然踏前一步,怯生生的道:“这件事情……妾身倒想起来有件事情可以禀告了……”
高太后不确定她说的话到底是对谁有利,就不耐烦叫她讲,姬深却是巴不得把事情结束了走人,当下吩咐:“说!”
“在欧阳美人去位移居兰林宫之后,妾身尝见过欧阳美人私下里到祈年殿……”司御女惟恐没了说话的机会,忙不迭的道。
这话出来,姬深便冷哼了一声,高太后却沉下脸!
牧碧微低着头,仿佛方才被高太后训斥了,到现在也不敢抬起头来,嘴角却无声的勾起——这下子,欧阳氏还翻什么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