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太妃斡旋有方,高太后的寿宴到底还是热热闹闹的开了起来,早就到了偏殿候着的宗室一个个心领神会,绝口不提孙氏与牧碧微之事,都是挑着高太后爱听的说着,如此好歹将气氛活跃了起来。
牧碧微一边挂着笑柔声细气的哄姬深,一边吩咐阿善看好了西平,一直到广陵王过来给姬深敬酒,方得了空退到偏殿后的屋子更衣,回来之后,却见西平已经移席到了霭阳县主身边,两人正聊得兴起,唧唧喳喳的连她归来都没留意,阿善侍奉在西平身旁,正用心替她择着一盘菜肴。
高太后身旁的席上,姬深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连带左昭仪曲氏和宣宁长公主都离了席,正诧异间,却听对面有人含笑柔柔道:“宣徽娘娘可是在寻陛下?方才广陵王与陛下说起了幼时趣事,趁着酒兴,拉了安平王、高阳王一起去他们当年悄悄偷酒喝的假山上开一席缅怀片刻了。”
“原来如此,却是谢广陵王妃提醒了。”牧碧微在席上略略颔首,客气的笑着道,王妃视同从二品,在正式场合,比公主低一级,却比宣徽高,只不过后妃不可单纯以品级而论,牧碧微对曲家人一直有点敬而远之,虽然不傲慢,但也不算太客气。
广陵王妃也不在意,含笑道:“霭阳甚是喜欢西平公主,想来也是娘娘教导有方。”
牧碧微想了一想,微笑道:“西平年幼,宫中如今皇嗣不多,难得能够遇见霭阳县主,却也是她们姊妹的幸事。”
“可不是?”广陵王妃嫣然道,“霭阳在王府也是没有姊妹呢,曲家到底是外家,也不能常去……”
广陵王妃嫁给广陵王后,头一个生的就是霭阳县主,因她是曲家嫡女,又与广陵王琴瑟和谐,因此广陵王并未失望,到了第三年诞下世子姬悦,姬悦四岁时,广陵王才有了庶次子姬怀,因此广陵王府却是至今也只有霭阳县主一个的。
她说到这个,牧碧微心里却是一动,见上头温太妃与几个年长的郡王妃都在哄着太后高兴,四下里也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问道:“要说到县主她们一辈里的兄弟姊妹,本宫还记得自己方入宫时,尝在太后这儿见过安平王世子一回,倒是个俊俏康健的小郎君,太后爱得很呢……对了,安平王妃怎的到现在还没来?”
闻言,广陵王妃面上也流露出一丝尴尬,顿了一顿才道:“许是被事情耽搁住了。”
牧碧微看她这样子,心里更坚定了要使人打听下的盘算,面上却也不紧逼,只抿嘴一笑,与广陵王妃闲闲的说些教养西平的趣事来,广陵王妃已有一女一子,两人倒是说的投缘。
如此与广陵王妃说说笑笑,酒至中途,又祝了太后一盏,牧碧微酒量平平,便觉得有些微熏,觉得若一直喝到席散,怕是不成,便向广陵王妃招呼了一声,吩咐挽袂、挽襟陪自己去外头走一走,也是醒醒酒。
从角门离了设宴的大殿,外头秋风迎面一吹,饶是牧碧微自觉身子好,也不禁打个寒战,挽袂赶紧抖开披风替她裹了,轻声道:“娘娘要去哪边走?”
“随便走一走罢,西平还在殿里。”牧碧微吐了口酒气道,她这会面色酡红,略觉晕眩,忙扶住了挽袂的手道。
“是!”挽袂应了一声,便与挽襟一起陪着她沿着宫道缓步起来。
甘泉宫素为宫中一景,因引温泉水的缘故,宫中四季鲜花常开,杂以假山池水,精致动人,挽袂两人一左一右扶了牧碧微走了片刻,被秋风吹着,牧碧微倒是觉得脑中渐渐清醒起来,就听前面有人说话,她听出仿佛男子的声音,就问挽袂:“可是圣驾在前头?”
挽袂侧耳听了听,摇头道:“不像是陛下。”
“那咱们回去罢。”牧碧微便道,这会宫里的成年男子,也只有姬深兄弟四人,虽然青天白日的,又是太后寿辰,宴中出来醒酒,同在一宫难免有遇见的,并不奇怪,但她也不想平白招人议论,就要折回。
只是她们才站住脚,却见旁边草丛里忽然跳出一个锦绣华服的男童来,那男童跳出来的急,也没看清楚面前情景,就一头向牧碧微冲了过来,挽袂和挽襟都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一挡,就听那男童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跌倒在地。
牧碧微一看,却是宣宁长公主的次子,早上特特出来给太后行过礼的楼透,她心下暗惊,忙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扶楼家小郎君起来!”
挽襟忙上前扶起了楼透,这楼透身子骨透着嬴弱,想来也是他会摔倒的缘故之一,性.子倒是不坏,被扶起来后虽然还捂着额头,但望清楚了牧碧微,还是退了一步,甩开挽襟的手,恭敬一礼道:“宣徽娘娘!”
“不必多礼。”牧碧微见他礼仪周全,也是心生好感,含笑说了一句,便关切道,“方才可是撞疼了?”
楼透抬手欲揉伤处,却又止住,尴尬道:“我跑太急了,冲撞了宣徽娘娘。”
“哪里,倒是小郎君受了伤呢,快叫本宫看看要紧不要紧。”宣宁长公主方才一句话止了孙氏继续闹下去,可见在姬深心目中,这个唯一的姐姐还是很有分量的,何况没有站出来证明孙氏的话,纵然有广陵王妃插手,也是宣宁长公主一份人情,她的次子,牧碧微自然不敢怠慢。
上前两步按住了楼透的肩,俯身看去,却见楼透额上果然红了一片,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牧碧微便回头打量挽襟身上,挽襟也有些发虚,小声道:“娘娘,方才楼小郎君仿佛是撞在了这个上面。”却是拿起一个荷包给牧碧微看,牧碧微抬手一捏,立刻感觉到了赤金锭的分量,不由埋怨道:“今儿是到太后这里来赴宴祝寿,你带这个做什么?”
挽襟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牧碧微轻斥:“还不快与小郎君赔罪!”
楼透很是大度,忙道:“宣徽娘娘息怒,却是我自己卤莽的缘故。”
牧碧微越发喜欢他的谦和,拿帕子轻轻替他按了按伤处,见他轻嘶了一声,便担心道:“莫如随本宫回去,使个太医来看看?”
“不过一点碰伤……”楼透却仿佛很不喜欢看太医,正说着,方才的草丛里,却又钻了一个人出来,这人才钻出一个头,看到牧碧微并挽袂、挽襟,立刻低叫了一声,飞快的缩了回去。
牧碧微一怔,楼透却先欢快的叫道:“大兄大兄,我在这儿!”
只是草丛中再无声息,半晌后,已经整理衣冠、一副翩翩少年郎模样的楼巡才从不远处的树后绕了出来,面上已经看不出来方才的尴尬,他很有气度的向牧碧微拱手为礼,待牧碧微含笑抬手免了,这才看向楼透,训斥道:“叫你不要随便乱跑,怎就冲撞牧宣徽了?”
又看到楼透额上的伤,便皱眉道,“这又是在哪里碰的?”
楼透很是委屈道:“大兄骗人,说什么斥候在草丛里行进也不使人察觉,怎的我这么做了,你却要从树后出来?”
牧碧微原本就奇怪,楼透年纪小,男孩子喜欢到处钻来钻去,从草丛里钻出来也还罢了,楼巡两年前就是能够随楼万古上猎场的人了,怎么也跟着楼透往草丛里钻,不想兄弟两个却是在学斥候,她瞥见楼巡尴尬而染上红晕的面色,连忙忍了笑,道:“说到楼小郎君额上的伤,却是本宫对不住小郎君了,方才本宫喝多了,带着宫人出来散一散酒气,不想走到了此处,小郎君忽然冲了出来,本宫的人不及闪避,叫小郎君撞在了一个荷包上,被荷包里的东西磕中了。”
楼巡趁机岔开话题道:“宣徽娘娘言重了,透郎平常也是时常摔几下的,今日之事都是意外,也非宣徽娘娘能料到。”
见楼透还是委屈的看着自己,楼巡生怕他再追究自己为什么不从草丛里钻出来,赶紧大声问:“你可要紧?”
楼透摇了摇头,他年纪小,平常跑跑摔摔也常见,楼家又是军功传家,宣宁长公主也不是把郎君当女郎养的人,这种摔摔撞撞,兄弟两个还真没放在心上。
牧碧微看了暗暗点头,心想宣宁长公主虽然高傲,教导两个郎君倒是往谦虚知礼的方向去的——这也是正理,毕竟宣宁长公主乃金枝玉叶,又是高太后的唯一的爱女,也是姬深的姐姐,就是姬深与她闹僵了,至多冷淡她,也不会轻易拿她怎么样,但楼巡、楼透却不然——先前姬深因恼怒宣宁长公主,可不就是打压楼家吗?
这么一想,倒觉得许是因为姬深的缘故,楼家兄弟才被刻意教导的知礼而毫无骄矜之气的。
她这里想着,就听到前头不远处有男子轻咳了一声,几人望过去,却见一个华服玉簪的少年从假山后绕出,对这边微微点头致意,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做的赏心悦目,牧碧微看清楚了来人,神情顿时一柔,却见那少年目光落在楼家兄弟身上,温言道:“巡郎、透郎,一转眼你们怎又跑远了?悦郎方才还在寻你们。”
“四舅舅!”楼巡和楼透见是高阳王亲自寻了过来,忙齐施一礼,牧碧微是高阳王之兄的妃子,位份不低,但也不及王爵,又念着温太妃的情份,也欠了欠身,虽然不便说什么,但目光友善,高阳王示意免了,又拱手还了牧碧微一礼,这才道:“悦郎正在那边钓鱼,嫌独自无趣,想叫你们一起,可要过去?”
一听钓鱼,楼透顿时把学斥候忘记了,到底还记得规矩,眼巴巴的看向了楼巡,楼巡却瞥了眼他额上的伤,拱手向牧碧微道:“我等自然要去的,牧宣徽,我等告辞了。”
牧碧微暗赞他礼仪周全,忙含笑道:“不敢,两位郎君且去罢。”
高阳王再次拱了拱手,这才带人离开。
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假山后,挽袂不禁轻声道:“亏得遇见的楼家郎君都颇为知礼呢,不然若都像新泰公主似的,还不知道要怎样的麻烦。”
挽襟忙暗拉了她一把,牧碧微皱眉道:“太后宫里,说话都留神些!”
挽袂自知失口,赶紧请罪,牧碧微也没追究,只道:“一会回了殿中,挽袂留下伺候,挽襟你速速回长锦宫,取了上回玉桐摔青了手,陛下所赐的解淤散还有大半瓶,连瓶取了来,送给楼家郎君!”
“是!”挽襟忙欠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