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干坏事,一旦干过一次,以后一出事就怀疑你。
连儿子都觉得你是坏人。
但这次晏鹤年真的比窦娥还冤!
屋里只有一家三口,他压低声音:“我没对胡宗宪做什么。恰恰相反,我们又救他一次。不信你问阿娘。”
王徽眼神飘忽:“啊?我?我不知道。”
没对过口供啊?真的可以说?
晏珣看看老爹,又看看王阿娘……两人脸上都刻着“我是好人”。
那么,坏人竟是我自己?
“阿娘,爹说一半,你说另一半。我送你一件好东西。”晏珣眼珠一转,“一幅爹的肖像画,《水煮仙鹤》……要不要?”
“成交!”王徽圆圆的脸上,一双眼睛笑成弯月。
水煮?那必须是光秃秃的~~
“王二还记得吗?是我的义弟,之前跟黎大郎在江西干了一票。听说胡宗宪革职还乡,他连忙赶过去奚落几句。”
徽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大户人家往上数几代,都是亲戚。
海盗汪直本名王锃,是徽州府歙县人。胡宗宪是绩溪县人,两者可是名副其实的老乡。
晏珣猛然醒悟:“胡宗宪是阿娘的仇人。”
汪直的人头,也是胡宗宪的功勋?
王徽神色淡然,慢慢摇头:“恩恩怨怨,一时也说不清。”
汪直的目标是朝廷开海、设海关收取关税,以此解决所谓的“倭患”。
胡宗宪原本认同这个观点,以通商互市为承诺招降汪直,两人光明正大来往,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晏鹤年说:“更早之前,王大哥来过一次京城,走陶仲文的门路……
朝廷默许,他才有机会在苏州、杭州开‘私市’,且配合官府卖力平定多股烧杀劫掠的海盗,确立‘海上霸主’的地位。”
换言之,汪直能够大鱼吃小鱼成为海霸王,是有靠山的!
这座靠山,细思极恐。
至于汪直之死,说起来也不冤。
“违明禁而下海”,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哪天倒灶也活该。
要说仇人,那真是数不清。所有反对开海的利益集团,有一个算一个。
“大哥相信胡宗宪,亲自来到定海关投降;也是听他的话,去杭州西湖玩,结果被巡按王本固逮捕。”
王徽幽幽地说,“我们不报仇是深明大义,奚落几句还不行?”
“谁知恰好碰上胡宗宪被人刺杀,王二在落井下石和拔刀相助之间,艰难地选择后者。”
这神转折,听得晏珣目瞪口呆。
所以胡宗宪被刺杀是真,王二却拔刀相助?
王二哪里是咸水鱼,分明是及时雨啊!
晏鹤年微笑道:“王二跟胡宗宪说,那封信已经毁了。对,就是那封信……不知道胡宗宪信不信。”
胡总督,你也不想秘密被人知道吧?
晏珣哭笑不得:“你们这样说,胡宗宪肯定以为是威胁,会信才怪!”
晏鹤年剥着栗子,目光幽远:“他总督东南军务多年,有谁比他更熟悉海上势力?他不是对王大哥承诺过开海通商吗?就让他兑现。”
活着的胡宗宪,比死的更有价值。
晏珣提过“隆庆开海”,但晏鹤年用屁股想都知道,隆庆皇帝办这件事阻力极大。
留着胡宗宪,有那封致命的信做威胁,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
曾经威震东南的胡总督,总该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底牌。
晏鹤年不要胡宗宪的命,要的是榨干这位前总督大人的剩余价值!
“爹,你真是老奸巨猾。”晏珣摸走老爹剥的栗子肉。
爹总是在好人和坏人之间反复横跳,大孝子小心肝受不了。
“你就不能换个词?老谋深算也行啊!”晏鹤年瞪眼:“小珣珣,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别!”晏珣连连摆手。
这世上除了“来都来了”、“孩子还小”、“大过年的”,最可怕的就是“为了你好”。
特别是父母说“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大儿承受不起啊!
想到可怜的胡宗宪,晏珣的分离焦虑消散许多。
噫?
爹不在家,我是不是可以潇洒潇洒?
做一点年轻人该做的事?
京城有个茶楼叫太白楼,提供沐足服务,传说木桶是皇帝用过的。
这项产业是司礼监的,传闻应该可信。
年轻人只是想泡脚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
见晏珣目光闪亮,晏鹤年叹气:“刚刚还舍不得老爹,现在就满脸期待。真是个孩子。”
“没有~没有~明明是爹迫不及待~”
“你自己要洁身自好,陛下盯着呢!”晏鹤年提醒。
晏珣:……阮哥这么说,爹也这么说。
莫非皇帝真这么无聊?
衰!
他只是不想成亲,不是想做和尚啊!
不成亲,才能更博爱,懂的都懂~~
晏鹤年离京这日天气晴朗,黄历写着“黄道吉日,值神:天德建星,宜出行动土开基……”
虽然仍是倒春寒,和煦的阳光照得人暖暖的。
晏珣和常欢、阿豹以及养子们抬行李上马车,晏鹤年自己提一个小藤箱。
阿豹鼓着脸念叨:“怎么让小六陪六叔出门?难道我不比他能干?”
“你留在家里看家。”晏鹤年郑重嘱托,“六叔信任你,家中上下都要你照应。”
阿豹问:“珣哥也由我照顾?”
“对!他一下子正经一下子不正经,我实在不放心。”晏鹤年叹道,“还是阿豹懂事。”
阿豹顿时高兴,自己责任重大。
常欢连忙问:“我呢?我呢?”
“你好好挖煤。工坊那里,也由你照应。”晏鹤年安排。
常欢拍着胸口说:“六叔放心,一切有我!我是要当爹的人,是大人!珣哥和阿豹,也交给我照顾!”
晏珣:“……呵呵。”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自己是最懂事的崽。
邻居李时珍已经辞去太医院院正一职,万万没想到不当官也要干活,被塞进南下慰问的队伍中。
两家人收拾好行李,一起出发。
晏珣走过去,躬身拜托:“李伯伯,我爹这一路麻烦您照顾。他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贪嘴,喜欢尝鲜,我怕他暴饮暴食伤身。”
“我看令尊是有节制的人,你不必太担忧。”李时珍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答应。
他一般夏秋外出采集药材,冬春窝在家中编书。
这一趟算意外之行,但也有好处。
胡宗宪受重伤?正好试验几样新药!
再不快点去,就怕胡宗宪的伤好了。
咳咳……胡宗宪受重伤什么的,京里没几个人信,都怀疑这是苦肉计。
晏珣要送父亲和李时珍去通州码头坐官船南下,锦衣卫的人在那里汇合。
翰林院的同僚们,不用当值的都过来送行。
短短一年,晏鹤年已经成为皇帝的心腹,他们拍马都赶不上,不服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