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一走,各路神仙和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第二件一言难尽的事……
胡宗宪调兵遣将、运筹指挥,戚继光在福建接连告捷,形势一片大好。
可就在此时,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十大罪,贪污军饷、滥征税赋、党蔽严嵩等等。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跟弹劾徐阶纵容子弟侵占百姓田产一样,都是事实。
皇帝听得耳朵起茧。
现在是清算胡宗宪的时候?
陆凤仪及其背后的人,有些不识趣。
“两件事,说起来也是一件事。严世蕃被绑架、胡宗宪被弹劾,墙倒众人推啊!”一身道袍的皇帝慢慢踱步。
他敲了敲铜磐,轮值的阮瑛走进来。
“胡宗宪被弹劾,外头怎么说?”
阮瑛一五一十回禀:“王世贞说‘胡宗宪有功劳,但他被徐阶所压制,不能表白冤屈’;”
“晏鹤年说‘胡宗宪从任职御史开始,就是陛下亲自提拔,不能说是严党’;”
“高拱认为‘胡宗宪有罪也有功,功过可相抵’;”
“徐阶说‘胡宗宪暗中跟严嵩还有书信来往,有养寇自重的嫌疑,宗宪不倒,倭寇难清’……”
他每说一个人的话,皇帝的步伐就加快一些。
聪明绝顶的皇帝在脑海中将这些人摆在棋牌上,模拟出阵营和战术……
天下大势,尽在掌握。
在皇帝心中,没有忠臣奸臣,他要臣子扮演什么角色,臣子就是什么角色。
就像李开先的戏曲,每个角色都有使命,朝廷就是一个大戏台。
阮瑛把打听到的消息全部禀报完毕,屏气凝神地等候皇帝的吩咐。
过了一会儿,皇帝问:“胡宗宪让人进京送‘炭敬’,都给了谁?”
阮瑛利落地禀报,阁臣高官、在朝勋贵,几乎都有。
“哼……他还真阔绰!”皇帝冷哼一声,“裕王那里没有?”
“是。”
胡宗宪给高拱和张居正送礼,不给裕王送,皇帝的心情反而好一些。
外臣结交皇子,也是大忌。
“严世蕃被绑架是谁干的?”
“锦衣卫的人说,是罗文龙结交的江洋大盗黑吃黑。”阮瑛迟疑一瞬,补充:“奴婢觉得有可疑。”
“嗯?”
“严世蕃和罗文龙养着许多江洋大盗、互相称兄道弟,在朝野不是秘密。但是为什么以前没出事,偏偏徐阶派人到分宜就出事?”
“你的意思,此事是徐阶干的?”
“奴婢只是觉得蹊跷。”
“不是徐阶,他不是这样的人。”皇帝微微皱眉,“这行事作风,像是大盗干的。你和锦衣卫合作查清楚,严世蕃被敲诈多少钱。”
不管最后能不能剿匪追赃,皇帝想知道自己损失多少。
严世蕃的钱就是他的钱,严家暂时保管而已。
阮瑛领命退下。
刚走两步,皇帝的声音又响起:“你跟晏珣说一说,让他别吓坏朕的孙子。”
小胚胎呢,就急着教《诗经》、《论语》,把皇孙吓坏怎么办?
朕的孙子又不用考状元,这些东西会就行,不必从胎儿卷起。
阮瑛低头微笑应是。
他的干儿子也有干儿子,他就是皇孙的干爷爷~~
噫!
晏珣正兴致勃勃地跟老爹讲他的胎教计划……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他们争啊斗啊,都是着眼当下,我就不一样,我着眼未来。”晏珣很有雄心。
徐阶、胡宗宪、袁炜都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世界。
他要是活得久一点,能看到天启、崇祯、魏忠贤、吴三桂、袁崇焕这些人出生。
孩子还小,全都可以好好培养。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要干的教育事业太伟大。
晏鹤年轻笑:“我儿有帝师的觉悟,不错不错~~”
我儿做帝师,我可以躺平做老太爷?
那时候做个云游天下的活神仙,到处劫富济贫,美滋滋~~
晏珣突然凑到父亲耳边,问:“爹,朝中流言,严世蕃被绑架勒索,是不是黎大叔干的?”
晏鹤年:“……咦?外面是不是有人敲门?我出去看看。”
说完飞快往外跑。
晏珣一把拉住父亲的袖子,咬牙:“你答应过,不会再有秘密瞒着我。”
“这不是秘密啊?朝中上下都知道,怎么是秘密呢?”晏鹤年睁大眼睛说瞎话,“行吧,你想知道我就说……”
严世蕃和罗文龙养着的江洋大盗,有长江水匪,也有海盗。
汪直是罗文龙的便宜岳父,这些海盗中甚至有汪直的旧部。
黎大郎和王二跟盗匪接上头,知道严世蕃有许多产业,秘密书信最可能藏在寄畅园的暗室。
但最大的藏宝地,只有严世蕃自己知道。
他们以徽州汪家的名义上门拜访,在寄畅园住了几天,摸清地形、人员等情况。
寄畅园起火后,严世蕃往外跑,慌乱中听说祖宅也起火,立刻赶回去救老父亲。
然后……被半路埋伏的晏小六打大鱼。
“他自己结交盗匪,才给我们里应外合的机会,活该有此一劫。”晏鹤年解释,“小珣珣,劫富济贫不算干坏事吧?”
“你们劫到什么?”晏珣追问。
“一点点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还在南边藏着,以后朝廷开海,可以作为出海贸易的本钱。黎大拿了一些送去宁德,捐给地方官府。”
晏鹤年小声说了一个数字。
晏珣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
辣块妈妈的!富可敌国原来不是夸张修辞!
这还只是一部分!
这么多钱,圣人都得动心,何况他只是正人君子。
“劫富济贫,怎么能算坏事!”他的底线又被老爹拉低。
汪德渊送信来,说宁德及福清满目苍夷,官府要帮助百姓过冬。
福建巡抚一边派人向朝廷求援,一边在地方半强制的“募捐”……
黎大去捐款,妥妥的劫富济贫!
“这些钱给我们用,总比留在严世蕃手中好。”晏鹤年以诱惑的语气说,“隆庆开海或者支持戚继光重整神机营,都要钱。”
“通过榷场就可以把钱洗干净,以未来皇帝的名义用在国事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偶尔取一点自己用,是济自家的贫。
晏珣……可耻地被说服了。
甚至觉得爹真伟大!
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毫不利己专门利国!
“咳咳,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力反驳。”晏珣挠挠头,“只有这些?没别的?你方才说什么书信?”
钱都交代,还有什么不可说?
晏鹤年摊牌,郑重说出胡宗宪写给罗文龙的信。
“什么意思?”晏珣跳起来,“你想用来威胁胡宗宪?”
晏鹤年摇摇头:“我会让胡宗宪知道,信已经毁了。至于能不能逃过此劫,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这是一个尝试,史书盖章的人物命运能不能改变?
晏半仙想试一试!
如果天命不可违,朱家气数已尽……就造反算了!
“爹,你一定不能暴露自己。”晏珣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地说:“一旦暴露,所有人都知道是你绑架严世蕃。”
乖乖哩个咚!
仙风道骨状元郎变身悍匪,太幻灭!
“我又不傻。”晏鹤年轻轻一笑,“胡宗宪信佛,跟南京鹭峰禅寺的明彻和尚私交甚笃,和尚会以佛祖之意告诉他。”
晏珣:“明彻和尚?哦!就是苦瓜和尚。”
想起来了,那个说他不宜早娶、适合做单身狗的苦瓜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