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张居正来了,裕王的神色诧异又尴尬。
他派人去扬州请晏家父子,事后才让张居正知道。
张居正不同意此事……大张旗鼓找张三丰本身就很荒谬,裕王若因此沉迷寻仙就更荒谬。
大明有一个道士皇帝就够了。
“他不是跟高先生去爬香山了?这么快回来?”裕王嘀咕着,无奈地说:“请张先生进来。”
就是知道张居正去爬山,裕王才赶着召见晏家父子。
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晏鹤年很淡定,要寻仙的又不是他,张居正没理由怪他带坏皇子。
晏珣很好奇……在他心中,张居正比鄢懋卿、裕王的名气更大,是真正的历史名人!
张居正同样对晏鹤年和晏珣很好奇……
在南直隶那种地方,父子一起中举就很不简单,何况还是前两名。
要不是熟知吴情为人,他都要怀疑吴情跟晏鹤年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张居正走进来的一瞬间,目光停在裕王身上……春天提前来了?
因为上头有个多疑的父亲,后头有个不老实的弟弟,裕王一直过分压抑。
但今天,张居正竟然在裕王身上看到了“春暖花开”四个字。
他又向晏鹤年和晏珣望去……噫?江北竟有如此人才?怎么保养的?
晏鹤年的第一反应是:不及我儿。
晏珣:不及我爹。
名人又如何?我就是偏心我爹~~
当然张居正确实“美姿容”,难怪野史传他的绯闻~~
张居正现任国子监司业、裕王侍讲,裕王素来待其亲厚,不必多礼。
晏鹤年和晏珣是新科举子,以学生之礼见过张大人。
众人重新入座后,张居正再次狐疑地看着春风满面的裕王……莫非晏鹤年真的知道张三丰的所在?
开玩笑呢?张三丰早就那个了!
裕王心虚,小声解释晏鹤年并不知道张三丰在哪里,他们方才没谈鬼神,说的是明年会试。
张居正点点头:“科举是大事,举子当以之为重。你们考个好成绩,不负吴大人慧眼。”
“正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裕王连连说。
晏鹤年和晏珣恭敬聆听张老师教导……国子监司业,说是所有举人的老师也没错。
张居正比裕王正经多了,既不提神仙踪迹,也不说徐邦宁那种纨绔子弟。
他知道晏家父子出生农村,就问南直隶各府农民的情况……
读书人若不知民间疾苦,怎么当好官?
晏鹤年和晏珣分别回答了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张居正的神色渐渐郑重,点点头说:“农民是国家的根基,要想根基稳固,就要让根基快乐。我前些年居乡养病,也感受到百姓之苦,税赋过重了。”
晏家父子互视一眼,恭敬地说:“对!大人说得对。”
“你们有什么见解?”张居正问。
晏鹤年说:“税重民穷,如果从官僚贪污、底层百姓被摊派来看,确实是如此。但如果说国家税收总额过高而使百姓贫困,则不尽然。”
他使了个眼神,晏珣接着回答:“全国税赋最重的,是南直隶的苏州府,约占农村收入的两成,其余州府约在一成。而海洋那边的倭国大名政权,税额占收入五成。”
海外的事情难以查证,国内的事情张居正很清楚。
他皱了皱眉,预料到晏珣接下来的话。
晏珣接着说:“朝廷的税率不算高,但农民却没有受益。只方便了地方官绅的重重剥削和额外加征。”
“于是,国库穷、百姓也穷。”
这个结论,真是太扎心了。
裕王的春天又结束了,变成萧瑟的秋天。
明明国家的税率不高、百姓负担却极重?
问题出在哪里?当然是拥有大量土地的人不纳税!
张居正见过很多有才华的举子,能够把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对心学、理学辨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晏珣这样言之有物还很敢说的人,就太少有了。
晏珣之所以敢说,是因为他知道嘉靖皇帝一直在推行一条鞭法,只是推不动;而眼前的张居正,是这条政策的贯彻落实者。
勇于改革弊端,挖自己阶级墙角的人真稀罕。
在张居正面前,他的话不犯忌讳。
但这个问题,触及到士绅集团的利益,在倒严的关键时刻,张居正不想节外生枝。
在他看来,除了税赋,大明还有两个问题:国防、宗室。
但有些话现在不方便说。
他深深地看着晏家父子,半响笑道:“吴情录取你们,谁能说他不公正。你们方才提到海外,莫非对海外有所了解?”
哦?不要再说土地兼并、乡绅避税的事?
那就讲一讲海贼王的故事吧!
晏鹤年从善如流,说起《盗帅夜留香》。
小说总是比圣贤书更吸引人,张居正和裕王不知不觉都听入迷了。
“想要我的宝藏吗?如果想要的话,那就到海上去找吧,我全部都放在那里。”晏鹤年以蛊惑的语气沉声说,“这是海王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晏珣要了一份笔墨纸砚,在父亲讲故事的同时,画了一幅简易版世界地图。
你们或许知道孔子说过哪些话,知道朱子的注释、熟悉阳明心学,但你们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这也是晏珣的优势。
“殿下、张大人,西洋人用白银换我们的丝绸、瓷器、茶叶,那么他们的白眼是哪里来的呢?抢来的!”
“西洋人利用坚船利炮,到世界各地抢金银和各种矿产,现在还愿意跟我们贸易,将来呢?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取得澳门海滩居住权,这件事值得警惕!”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张居正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没想到晏家父子说出更令人震惊和激动的事。
他们都知道西洋人多喜欢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江南织造局每年用丝绸从洋人那里换回白银,缓解国库财政紧张。
“如果,开放海禁呢?”裕王突然说,“大明也有坚船利炮,洋人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洋人能到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到?”
“寇可往,我亦可往!”晏珣心情激动。
隆庆开海!
他看着裕王,这一刻,他看到了一个还有雄心壮志的皇子。
不是未来那个被士大夫集团逼得节节败退、彻底摆烂的隆庆皇帝。
他喜欢这样的裕王,让景王一边凉快去吧!
裕王也望过来,他是不是可以相信晏珣,可以中兴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