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灯是晏鹤年悄悄做的,晏珣拿到手格外欢喜。
以通草为花瓣,染出深深浅浅的粉色,点上蜡烛比真花还美。
“咳咳,明年就不在扬州过灯节了,今年就好好玩几天吧。”晏珣大发慈悲,“反正中不中举,也不差在这几天。”
“对!对!对!”晏鹤年连连点头。
小珣这么想就对了。
不仅不差在元宵几天,也不差在清明、端午、七夕……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常欢和阿豹的是两盏纺织娘灯,到上灯日,三个少年提着灯招摇过市,邻里们都夸他们的灯好。
“我爹做的!我爹什么都会!”晏珣骄傲地说。
“大晏相公有这样的手艺,不读书也能发家!”
“读书还是要读的,不读书做的东西都是匠气!”
灯节人最多的地方,是看围屏处。
一堂围屏几十幅,画屏后点着灯烛,就是照得透亮的连环画。
道观里摆的是《封神榜》、城隍庙的是《三国》,大盐商顾家门口摆了《金瓶梅》。
不愧是斯文败类顾大官人。
《金瓶梅》的围屏前人最多,大家都想亲自来批判谴责一下。
晏珣在这里遇到好几个府学的朋友。
曾庆斌啧啧说:“这个画风有些像兰陵喵喵声,只是人物面目没有喵喵声的细腻。”
“你见过喵喵声的画?他许久没有新作,传闻是进宫侍奉了。”另一个人煞有介事地说。
有那么一阵子,兰陵喵喵声的《金瓶梅》插图风靡扬州。
其他人都信了,“一定是如此,好的东西要献给皇帝嘛!”
晏珣:……他们诽谤我啊!
他转移话题:“安教授有没有说,要安排一次开学考?”
“晏朋友真是扫兴。”曾庆斌嘟囔,“不知哪个人提议的,要开学考,还要月考、乡试模拟考,国子监都没那么多花样。”
提议的人一定是个缺德鬼。
他倒不是反对学习,主要是大考小考的压力很大,连画火炮的时间都没了。
其他人也不想说这个伤心的话题,又说:“你们知道吗?兰陵笑笑生其实姓汪,是‘黄山主人’汪道昆!”
“传闻兰陵喵喵声是汪东篱,都是汪家人。”
以《礼记》传家的汪家,竟然有这么独特的喜好。
因为晏珣曾在汪氏族学读书,朋友们向他打听消息:“你不知道笑笑生?喵喵声总知道吧?真是汪东篱?”
“如果是他,那没有进宫侍奉啊?莫非是汪家哪位少爷?”
晏珣露出为难的神色:“莫论人是非,我实在不知道。”
他越是否认,其他人越是心领神会……
看样子写刘备书和画涩涩图的,都是汪家人没错了。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晏珣?
晏朋友这样一本正经的大孝子,又是《礼记》经魁,怎么会画涩涩图呢?
过完年后,府学开课。
安教授果然通知要组织一次开学考……“过了一个年,大家的心都散了,必须通过考试,找回学习的状态。”
梅韵立刻反对:“七日后考?那一日我堂姑母生辰,我没有空。”
安教授淡定地说:“你可以不来。”
梅韵一击获胜很高兴,又觉得吃亏……其他人考了他没考,将来学业落后怎么办?
他扭捏一下,又说:“我还是来吧,学业为重。”
安教授没看这个什么都要怼一怼的梅韵……这不是他重点培养的学生。
话说,府学的学官也是有考核的。
洪武二十六年,朝廷颁布《学官考课法》明确规定:
教授、教谕九年任内,所教生员中举九名、三名为称职……九年内举人全无者黜退别用。
安如景年纪不大,还有升官的追求。海瑞就是县学教谕出身,现任一地主官。
考核的是中举人数,学官也就一切以升学人数为导向!
他的目光看向晏家父子……嗯,这里有两个。
保底目标三个,若是运气好中四个,下一科压力就没那么大。
“其他人回去准备考试。晏鹤年,你留下来,说一下你的功课。”安教授严肃地说。
晏鹤年忐忑不安地应“是”。
功课已经交上去了,莫非先生觉得不好?
夭寿了!
一把年纪还要像个蒙童一样听先生训导。
其他人见他耷拉的样子,又看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晏珣……这父子俩是不是弄反了?
幸好自己没有跟儿子一起进学,多尴尬啊!
朋友们陆续散去,三五成群议论开学考……
“先生说要像乡试那样考三场,一场考三天,那中途可以回家吗?”
“当然可以,不然住哪里?”
“那还好!我要是夜不归宿,娘子又要起疑心了。”
曾庆斌走过来,对晏珣说:“你的《古文选编》刊印了吗?我想学习一下。”
晏珣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阿娘送了一些旧书来,我现在是越编越多。你若感兴趣,可以和我一起编书。”
曾庆斌赧然:“那我还是等你编好吧……咳咳,不是我懒,我有别的事。你送我古文选编,我将来也送你一样东西。”
晏珣凑到他耳边说:“我不要窝弩。”
“知道。”曾庆斌同样小声回答。
两人眨了眨眼,有了男人之间的秘密。
晏珣:……噢噢!他一定是想送我鸟铳。
曾庆斌:……晏朋友一定是想要定制版《金瓶梅》,我去高邮找松风书坊订一份。
另一边,安教授看着种子选手晏鹤年,颇有些无奈。
他整理着语言:“你这些文章,有的写得极好,有的明显就是应付了事。读书是自己的事,如何能应付。”
这个生员那么大年纪,说话得留一点情面。
晏鹤年苦着脸说:“教授容禀,不是我想应付。是小珣让我头悬梁,头皮扯得疼,难免分神。”
安教授目瞪口呆……头悬梁,是字面上意思?
会秃的啊!
“晏珣他……不妥不妥!”安教授皱眉,“如何能这样对父亲?我得教训他。”
“且慢!”晏鹤年立刻阻拦,“唉,是我允许的。他若不严厉,我更加无心读书。我这个人就是,除了读书干什么都行。”
春风起,放风筝,扶摇而上九万里~~
安教授想了一会儿,安抚地说:“你放心,我会跟晏珣说,换一种督促方式。既不伤头皮,又能让你专心。”
晏珣到底年轻,不懂中年男人。
尤其是枯木又逢春的中年男人。
哪里用得着头悬梁?只要禁止晏鹤年回房就行了。
文章不好好写,一个月不准回房睡,包管老顽童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