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走后,晏珣把装种子的小箱子推进床底阴凉的地方。
县试案首,富婆姐姐送了五十两;府试案首,后娘送了一箱种子;
让他不禁期待,乡试、会试,娘会送些什么?
噫!
吃软饭会上瘾的!
不行!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回去就找伯娘帮忙种玉米、花生、辣椒、苦瓜,自家院子挑着种一些。
至于像种田小说里那样,靠种番薯、玉米获得朝廷嘉奖?
在大明是不可能的。
因为玉米和番薯,就是在明代传进来的!
也有干实事的地方官着力推广,但并没有谁因此升官加爵啊!
当然,晏珣寻找这些作物不是为了升官加爵,是为了吃。
是为了造福百姓、振兴大明!
口号一喊,形象迎风高了三丈。
在晏珣的期待和担忧中,晏鹤年终于回来了,两手空荡荡,腰间的钱袋也没什么重量。
晏珣微微有些失望……富商比钦差还小气?
晏鹤年跟晏珣回到房间,笑道:“这间房好!坐在这窗边,品一杯茶、看江边日落,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晏珣面无表情地把笔墨纸砚摆好、取出抄好的题目。
落下几天的功课该补了吧?
我不信你做完这些题目,还有心情品茗看日落!
晏鹤年眼珠转了转:“哎?别急啊!你就不好奇我带回什么?”
晏珣说:“我只知道王姑娘让人送了一箱难得的种子来。情深义重无以为报,只有把爹送出去……所以,你不用挣扎了。”
现在,我跟娘亲是一伙的。
晏鹤年怔了怔,拖出装种子的箱子,一样样看过去,愣了好一会儿。
他就是在信里显摆厨艺时随口提了提,胖丫头……王妹妹真的让人去寻?
“唉!她还是这么实心眼,会吃亏的。”
小时候的胖丫头讲江湖义气,千金重一诺,长成大姑娘还是这样,让他怎么放心?
晏珣抱着手臂看爹装……有女人对你死心眼,你偷着笑吧!
“看书、做题,必须的!”晏鹤年精神一振,“不过,儿子,你先看看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五张薄薄的纸。
这是五张比后世百元钞票稍宽、手感独特的纸。
上面是蓝色油墨印刷的字样,有天头地尾、骑缝章、银号画押、掌柜背书。
“这是银票?”晏珣惊讶地问。
晏鹤年说:“叫会票。上头有我的名字和存入金额,取钱的时候凭我的花押名章支取。这家恒通行,是徽商的银号,在扬州、金陵、京城等地都可以支取。”
“认票又认人?”
“对,若是异地支取,还不能立即兑付。银号会通过信件核验过画押名章才给钱。”
晏珣懂了,这会票相当于存折。
晏鹤年乐呵呵地说:“这一次干了一票大的,搬着那么多银子进进出出惹人耳目,我就到银号里开了户,分五张会票存起来。你以后去乡试、会试,咱们可以轻舟上阵,去到那里取钱花销。”
看着会票上的金额,晏珣又惊又喜又害怕。
乖乖哩个咚,还以为爹空手而归!
惊喜来得太突然!
爹靠一张嘴,挣这么多钱真的没问题吗?
他像特工一样窜出去,打开门见外面没有人又立刻关上,然后到窗边探头探脑……
“爹!过来,咱们小声说话!不,咱们用笔写!”晏珣压低声音。
晏鹤年:“……好吧。”
小珣那样子,像只偷油的老鼠,还挺可爱的!
吱吱~~
——我告诉他们,今年朝廷财政紧张,皇帝派鄢懋卿出来,不刮到钱是不肯收手的。他们必须忍痛割肉,先送走这个钦差。
但他们不能给得太利落,必须反复拉扯,显出“官逼民变”的态势,来年才好做文章。
明年鄢懋卿带回大笔银子,朝廷财政缓解。盐商们可以请两淮盐运使、南京御史等上奏折弹劾鄢懋卿,罪名都是实实在在的。
到时候兔死狗烹,皇帝必然会打压鄢懋卿。看在民意份上,将岁银降回原本的额度。
“割一年的肉换以后的太平,这笔买卖还是做得过的。”晏鹤年总结。
晏珣看着纸上的字,仿佛第一次认识父亲。
确切来说,每当他以为自己对父亲足够了解,晏老六就超出他的认知。
这份建议为什么值钱?
在于晏鹤年算了朝廷财政情况、更算了皇帝的心思。
富商们愿意花钱感谢晏鹤年,并不是立刻采纳这个建议……算得准不准,总得再打听打听。
但就凭晏鹤年这份见识和心机,就值这个钱。
割一年的肉送瘟神,还可以在皇帝那里卖个惨,顺便把鄢懋卿坑死。
这么算,就不会太亏。
“儿子,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晏鹤年摸了摸下巴,享受儿子惊悚的眼神。
晏珣深吸了一口气,问:“爹,其实你是中贵人吧?你是东厂的密探?”
破案了!一定是这样!
所以爹见过皇帝身边的红人陶仲文、能猜测皇帝的心思!
大胆假设,小心论证!他有充分证据!
说不定,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晏鹤年:“……你老子是不是太监,你不知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一直想做太监的亲儿子!”
这臭小子,考个案首就飘了,居然怀疑起老子!
男人的尊严受到挑战,慈父晏鹤年第一次举起书要打儿子……不能举凳子,打疼了怎么办?
晏珣抱头跳到床上:“是爹你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
要是碰到冷酷的皇帝,揣测圣意就是死罪!
晏鹤年摆摆手,坐在窗边低声说:“大伙儿凑在一起商量对策,哪个不是揣测圣意?都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给我钱,也是封口的意思。”
“钦差还在扬州,他知道了怎么办?”晏珣嘀咕。
“盐商们不仅请了我,还请了另一个擅长扶乩的名士……当然,那个人就是掩人耳目的。总之,对外就是卜卦扶乩,鄢懋卿自己都算卦,难道不许其他人算?”
富贵险中求。
他的钱都是凭实力挣的。
晏珣想了想,事已至此,把钱退回去都没用……那就是上天注定他发财。
想想晏老六,先给钦差卜算挣了一笔,转头给对家算一卦又挣一笔。
“这是两头通吃啊!爹,你有这种天赋,不去当官真的可惜了!”晏珣跳起来,拉着父亲到桌子边。
绝不能让爹浪费天资!
而且爹胆大包天,得有官身护体,以防小人使坏!
他从柜子上拿起一根鸡毛掸子,严厉地说:“现在开始做题!”
晏鹤年:“要不,我们……”
“就算是出恭,也得先写一篇八股文章!你给我尿裤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