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安静。
当意外状况发生的那一刻,叶蓁假想过容成珏可能有的反应,包括质问她和阿英的关系;譬如,幼稚的叫嚣“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或者干脆,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不管是哪一种,叶蓁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解释,即使误会横生,也不解释。
不只是因为她手里捏着的、房间里摆着的证据,还因为,她不想让容成珏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更难过。
然而,容成珏这个人大约是诚心要成为她生命里的意外了,他既没吵也没闹,甚至连生气都看不大出来,只是趁她晃神的功夫,钻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他道:“你先回房间,我去跟他好好聊聊。”
叶蓁张了张口:“阿英他……”其实真要她说,她也不知该如何描述目前的状况。
容成珏却像是听懂了似的,点点头,然后一把抱起她,径直抱进了亲子间。叶蓁心提了起来,生怕他往电脑屏幕上看去,照片已经传送完毕,但容成月的作案音频她只是摁了暂停键。
幸好容成珏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只是把她放到床上,随手指了指她散落一地的行李:“呐,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言下之意,他并没有误会她。
叶蓁一瞬间竟有点鼻子发酸,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她的。
喜欢到愿意为她,收纳起自己所有的小情绪。
然而,容成珏接下来话锋一转道:“但阿英这家伙,我还是要好好教育教育他的,平常胆小老躲你身后就算了,见势不妙还丢下女孩子跑路,男人可不是他这么做的!”
说完,他又用力抱了一下叶蓁,便雄赳赳气昂昂的跑隔壁战斗去了。
所以其实还是心中不爽,要找人打击报复一下吧……
叶蓁哭笑不得的听了半天,确认容成珏破门而入之后的动静不足以“闹出人命”,才重新关上门,把桌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完毕,又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
快临近叶宜那天出事的时间了。
想来遗留现场的痕迹几乎是不存在了,她重看现场,也不过是让自己更容易进行逻辑推演,那样的话,自然时间点越接近越好,至少外部酒店环境和室内光线等,几乎是一致的。
主卧室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叶蓁想了想,把手机塞进口袋,直接锁了房间门出去。
叶宜的房间在二十六楼,与家庭套房隔的有些远,叶蓁换乘了一台电梯,才找到了那间房。
这是一间楼道尽头的房间。
叶蓁抬眼望向楼道内的监控摄像头,最近的一个就在房间门的左前方,假若有人进出的话,是能比较清晰的拍到人脸的。
至于给容成月作不在场证明的杜乐心,她的房间也在这层,离叶宜还有一段距离,但却恰好位于电梯口。
很有躲避策略的一个位置。
叶蓁掏出房卡,一声轻响后,叶宜的房间门开了。
迎面便是一个大大的落地窗,窗帘没有拉,使得澳门这座不夜城
的夜色瑰丽,一览无余。
叶蓁掏出手机,一张张刷过大成记录的照片,模拟叶宜曾在这方小小的空间所做的一切与挣扎,然后,目光定格在一张粉笔画上。
那是一张用白色粉笔粗粗勾勒的的人,仿佛一个“大”字——大约是办案警察把他移开前,匆匆标记的。
叶宜在这世上最后到达的地方。
叶蓁按着照片慢慢走到那里,轻轻的蹲下,生怕惊扰了他。
许许多多的鬼故事里都有写过,如果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有心愿未了,他就会一直一直停留在那里,徘徊不去。
作为一个早慧的孩子,她向来不把这些哄小孩的故事听进心里。可是自叶宜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却无比希望这些都是真的,希望这个世上真的有灵魂,有天堂,有今生来世,有缘分下辈子还能再见。
就算这些都没有,最起码,最起码他可以等一等她。
哪怕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没有接他的电话。
无物可以招亡魂,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牌,上面有他亲笔写下的名字,还有他送的树叶,做的书签:“爸爸,你还在吗?我来接你……回家……”
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回家,她曾经无数次从他口中听到过。
他演艺事业繁忙,常年奔波在外,离开时,从来不会告诉她去哪里,但回来时,一定会告诉她,他“要回家了”。
叶蓁曾经笑话他,说你干嘛每次回来都跟我说,我们又不住一起。
这个时候,叶宜总是认认真真的说,因为我回来给你带了礼物。
而那些礼物,从一开始会给叶蓁惹来家庭战争的琳琅满目,渐渐只变成了一枝树叶。
大漠胡杨,塞上写意,十月红枫,秋深是他乡……
一片片树叶,串起了他的足迹,也串起她与他的共同记忆,她一直不明白叶宜为何执意送她树叶,还一送许多年,只以为他送别的怕她被母亲责问,而他们又姓叶罢。
只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她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无数人知道,却也许从不曾真的留意过的故事,以及故事里小小的细节。
他希望自己住的是《灰姑娘》的亲子间,他是自己的爸爸,回家的时候会给自己带树枝。
童话里,灰姑娘在家里受委屈,她的爸爸却要出门奔波,他问灰姑娘,等他回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他的女儿回答他说:“我想要父亲在路上碰到的第一枝树枝”。
因为这样,她的父亲就要把树枝带一路,直到回家,每当看到树枝,就会想起她。
灰姑娘的爸爸不懂其中的含义,却真的带回了一枝树枝。
后来,那树枝长成了大树,化出了仙女教母,为灰姑娘变出了美丽的衣服,变出了南瓜马车,带她去参加王子的舞会,让她变得万众瞩目,生活幸福,不再受任何人欺侮。
而她的爸爸,带回了一枝又一枝的树枝,她却一直一直不明白他想表达的爱与担忧。
直到他死。
直到他不明不白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