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存人鱼肉，至少让它们不像人鱼之心那样变质成无从下手的样子，凡是从人鱼身上获取的肉块都被放在实验室最深处的真空冷藏箱里。

实验室里的电源灯光已经关闭，只剩下需要二十四小时保持运作的仪器运转着。

放置人鱼肉的冷藏箱就是其中之一，一排排地搁在实验室尽头的小房间里，每一个当中都保存着一块看起来仍旧新鲜的肉块。

冷藏箱内不知道什么仪器散发着冰蓝色的光芒，在没有白色灯光的黑暗里显得尤为诡异，进入这里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冰窖里似的。

莫钦跟随男人的脚步在一排排冷藏箱间边走边看，里面放置的肉块有的带着银色鳞片，有的看起来完全是人的皮肤，还有一些是洗干净血水的内脏器官。每一个冷藏箱里都只放了一片肉，用标签写明了来源部位。

在冷藏室的尽头，莫钦还看见了整整一排的用试管保存好的人鱼血。

这么多血肉，全都是当初一点点从他身上割肉取血得来的。难以想象，若不是当时他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感官，必会承受更大的折磨。

而这些东西已经被人类当做实验品精心保管着，堆满了一整个房间。

想到这儿，莫钦的心里就如同被烈焰炙烤着般剧痛难耐。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虽身处冰冷的环境中却只觉身体从内到外都是火热的。

“这里放的都是人鱼身上取下来的东西。你看，这是他的尾鳍，长得比海洋里最漂亮的鱼类还美，不是吗？”塞勒涅在一个冷藏箱之前站定，眼中第一次出现类似迷恋的神情。

这一切，都被莫钦尽收眼底。他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看着他望向从自己身上剜下的肉时脸上沉醉愉悦的表情。

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生灵的身体，而是大自然的壮美奇观。

莫钦突然回想起来，当初那人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心脏挖出来时，好像脸上也是这样一般的表情。

绿藻色的眼眸在冰蓝的光下冷冷地闪烁了一下，然后问道：

“教授，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没问过。我曾听皇太子殿下提起过，人鱼好像是能说话的。所以它有名字吗？”

塞勒涅微微顿了顿，随后转过头看向他，深蓝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对方在黑暗中漆黑的身影，用淡然的口吻问道：“你真的这么想知道？”

莫钦轻轻点头。

塞勒涅转头重新看向冷藏箱内的人鱼肉，不知为何，神色中似是染上了些许烦躁：

“他有名字。他叫做莫钦。”

听到自己的名字再次被男人唤出，莫钦的身形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调整过来，说道：“啊，听起来是诺斯大陆那边的名字。他是从大洋那边游过来的吗？”

“可能吧。不过鲛泪海本就在大洋深处，或许只是所有的人鱼都聚居在那里。”男人随口敷衍道。

他似是想带着人出去，迈开的步伐却停顿住了。转身对后者说道：

“不要因为人鱼会说话或者它们有名字就把它们当做和人类平等的生物看待。当初缪塞尔·哈曼斯将军就是因为犯了这个错误才会差点毁了整个研究。我不希望你也重蹈覆辙。”

“人鱼就是人鱼，它们不是人类。若是对它们的研究能够帮助世界进步，那死亡也是伟大的。”他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坚定，仿佛自己做的是一件多么正确、不必后悔的事情。

莫钦听后简直想笑，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涩地发不出声音了。

“死亡是伟大的”。呵，感情不用你去死所以伟大是吧。利用别人的性命来为自己取得荣誉和嘉奖，对外却是这番冠冕堂皇、义正词严的话。

其实只是没有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所以不论什么代价都能被粉饰成有价值的牺牲。

自欺欺人、不可原谅！

“好了，该出去了。”塞勒涅轻轻说道，转身朝门外走去。

房间内的光线太暗，以至于他并没有发现一向对他崇拜有加的后辈放在身侧的拳头正攥得死紧，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滔天的怒意般。

走出冷藏室后，两人一路都很沉默。

直到回到办公室，塞勒涅才试探性地开口问：“第一次见到人鱼肉，有什么感觉？”

莫钦暗自深呼吸一口，压抑下心底沸腾的火气，平静地说道：“人鱼肉比我想象得还要美。如果以后有机会研究的话那就好了。”

塞勒涅却说道：“你没有猜错，人鱼肉的确是我们突破再生技术难关的基石。其中还有很多物质是我们现在不知道、甚至无法提取出来的。只要你在研究所好好工作，总有一天会有研究的机会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也压低了，渲染几分神秘，“研究人鱼肉还只是其次，若是能研究出人鱼之心的秘密，便能得到永生的钥匙。”

永生---多么宏大的目标，千万年来人类族群苦苦追寻的答案。

青年听了他的话也是一愣，仿佛被这个远大的理想震慑到了。

随后惊奇地瞪大了眼，也不由压低声音道：“那么教授，研究出来了吗？”

塞勒涅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我当时研究人鱼之心只研究了两年。你也看到过我发过去的人鱼之心的图片，其实才刚从人鱼身体里挖出来的时候它还是一个心脏的样子，但刚拿出来没多久就开始收缩脱水，变成了照片里那个球体的模样。”

说着，他有些怅婉道：“之后人鱼之心的表面就开始变得坚硬，以我们现有的科技根本无法从上面刮下来一点粉末。后来就被皇室收走了。我失去了研究权限。人鱼之心也成了皇室的藏品，说不定有一日会被放在皇宫里展览，下面的牌子上标注一个‘人鱼之心’，而不明就里的人们或许还会以为那只是一颗叫做人鱼之心的宝石而已。”

“你也觉得可惜，对吧？”塞勒涅的蓝瞳望向了一旁的青年，眼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期许，如同蛊惑一般。

莫钦的心里顿时有了计较，他大概猜到对方想让自己做什么了。

不动声色地表露出遗憾的神色，说道：“是啊，这样好的研究机会，真是可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