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钦醒来时,看到的是一片包着软绒的天花板吊顶,几束光柱从固定在那上面的圆柱形空洞里射出,亮得让他眼睛疼。
他自己则置身于一个大水箱中,却是连尾巴都不怎么摆得开,只能浅浅地浮在水面。
莫钦感受了一下,外伤倒是没什么,只是被灌进过强酸的喉咙还有些疼,不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人鱼的身体简直是天赐的神物,坚韧无比、刀枪不入、自我修复能力绝佳。
他并没有想到刚才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懵懂地浮上水面,趴在边沿查看周围的情况。
这里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四周的摆件陈设都是人类的东西。箱子里还有一个奇怪的长方形小箱子,上面铺着的布料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和海床是一个颜色。
面对眼前种种,小人鱼很好奇。
他从未接触过人类世界,只从那些活了几百年的人鱼口中听说过人类的残酷和血腥,告诫他们一定要远离这种恐怖的种族。
但拉朗斯曾偷偷告诉过他,人类是一种创造力很强的物种,发明了许多许多有趣的东西。他们的寿命和能力虽不及人鱼,却在陆地上建立了属于自己辉煌的文明。
就和所有初入俗世的人鱼一样,小人鱼此刻看待人类世界的一切都是好奇大过了恐惧。
他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四周,眼神里充满了惊异和好奇。
这时,正对着他的墙壁突然分开了一道裂口,随后走进来一个男人。
莫钦立刻认出对方和之前伤害他的那些外表像是石头鱼一般古怪的家伙是一伙的。
怒火从心起,长尾重重地拍打水面,鱼身跃起,就要向那人冲去。
然而,身体还没离开水箱,小人鱼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压了回去。仿佛在他头顶有一片看不见的盖子,打不破也穿不过。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焦躁地用尾巴拍打着水箱壁,想要突破诡异的桎梏。
刚进门的缪塞尔看见这一幕,害怕再这样下去他会伤到自己,连忙走到水箱前,喊道:“你先冷静下来好吗?这只是力场幕盾而已,不会伤害到你的。”
然而,小人鱼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他不知道什么是力场幕盾,只知道自己正被一个像是用魔法制造的屏障困住。
愈发激烈地在水箱里破坏挣扎。
见状,缪塞尔心里也变得焦急起来。
他并不想伤害人鱼,可再这样下去里面那家伙一定会撞得头破血流的。
咬咬牙,一狠心,关掉了水箱周围的力场幕盾。
几乎就在一瞬间,人鱼长尾一摆从水箱里腾跃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了缪塞尔。
在战场上一向以敏捷著称的帝国第一将军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时,脆弱的脖子已经被对方牢牢抓在手里。
几根尖利如同钢刀的爪子搭在他的脸颊上,用眼角的余光还能瞥见那上面坚硬光滑的肌理,在灯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
眼看着下一刻人鱼的利爪就要割开他的喉咙了,缪塞尔连忙憋足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等等!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回不了大海了...我对你没有恶意...唔...请相信我...”
人鱼的眼睛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黑色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看上去既诡异又可怖。
他略略歪着头,紧盯着缪塞尔的眼睛,仿佛是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意思。
经过漫长的一分钟后,对缪塞尔而言宛如过了一个世纪,人鱼的眼睛慢慢变回正常状态,手上的力道放松,竟真的放过了他。
重新获得呼吸权的缪塞尔立刻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他跪倒在地上,捂着喉咙使劲地咳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抬起头,却见人鱼正趴在地上,胳膊肘撑着地面,用打量的神色望着他。眼神中透着一股纯粹的天真,宛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少年好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不是自己的脖子还在隐隐作痛,缪塞尔都差点信了对方和他外表一般人畜无害。
到现在,他都还心有余悸。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关闭力场的鲁莽。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男人捂着喉咙,艰难地开口问道。
人鱼却歪了歪头,神情茫然地看着他,仿佛是不懂他的意思。
缪塞尔皱起眉头,这和他母亲告诉他的不太一样。
从小到大,母亲说的关于人鱼的故事里都是说它们是一个智慧的物种,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只是不喜欢和人沟通。
所以方才缪塞尔才会一时冲动关闭了力场,就是想和他好好说理。
没想到,这条人鱼表现出来的情态像是听不懂他们的话语一般。
不过,关于人鱼的故事是他们家族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经过几代人之口,和事实出了些许差错也属正常。
“唉,我还是先把你弄回水里吧。”缪塞尔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随即朝人鱼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然后试探性地俯身做出去抱他的动作。
这回,人鱼好似懂得了他的意思,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而是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尤其当他用双腿从地上站起来时,一双大大的纯真的黑眸变得亮晶晶的,格外地欢悦。
缪塞尔一手轻轻地揽住小人鱼的背,光滑细嫩的触感让男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另一只手绕过尾巴,抚上脊椎的部位将人抱了起来。
人鱼比他想象中的轻,掂量着感觉只有一百多斤的样子。
很难想象,在如此瘦弱的身体里竟蕴含着那般强大的力量,一爪便把全副武装的士兵打得外骨骼都碎掉了。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缪塞尔将人鱼抱着走了几步,轻轻地放进了水箱里。
人鱼微微皱眉,对水箱还有所抵触,生怕那种奇怪的屏障再次出现。
缪塞尔连忙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再开力场幕盾了,也不会再关着你的。”
人鱼似乎听出了他话中的承诺,没有再反抗,乖顺地进入了水箱。
“呼...”做完这一切后,缪塞尔沉重地叹了口气。
心里既有恐惧和后怕,又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他刚才把一条人鱼抱了起来。
这个念头再次让他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惜和整个研究院为敌把人鱼带出来,全都是因为他们家族世代流传的一个故事。
传说在一千年前,哈曼斯家族的祖先还是海边打渔的渔夫。一场风暴过后船沉了。可是当哈曼斯的祖先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沙滩上,不远处的礁石边正坐着一个奇特的生物。
他拥有着天神般完美的容颜,下身却是一只蓝色的鱼尾,在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辉。
后来,哈曼斯家族的每一代人都会听长辈提起关于人鱼的事。并且被告诫道:
“人鱼是一个善良温和的种群,只不过被人类的贪婪逼退回深海。他们对我们家族有恩,不管过了多少代人哈曼斯都不能忘记。”
在哈曼斯的族徽上也有人鱼的图案,寓意着恩情永不忘。
原本,缪塞尔是不想接这个活儿出海寻找人鱼的。
他的母亲曾说过,当人鱼重现于世,人类的贪欲会让它们再次陷入危险。
所以,虽然他从小就坚信人鱼真的存在,但却从来没想过去找一只证明他们的真实性。因为他也不愿让这些美好的生物遭遇不幸。
可是这次的任务却是国王亲口下达的谕令,容不得缪塞尔拒绝。
他虽是帝国的利剑、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军功,但当皇帝陛下想要追求永生的秘密时,却不得不应承下这个看起来荒谬的任务。
缪塞尔从没想过能真的抓捕到一条人鱼,说起来,之所以能成功似乎都是因为塞勒涅......
总之,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目睹这样一个美丽无辜的生灵被抓,缪塞尔纵然心痛,却也不能违抗帝命。
可是,当他从监控里看到,那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那群自诩悲悯苍生、为人类疾病的攻克而战斗的科学家,竟用无比残忍、毫无人性的方式对待人鱼时,缪塞尔再也忍不了了。
等到那群人从人鱼身上得到它们想要的东西后,他立刻带领属下闯进了实验室,将人鱼带了出来。
可是缪塞尔心里也清楚。他护得了一时,可等到了岸上,或者等塞勒涅开口跟他要人时,他也留不了人鱼了。
理性和感性在心中交锋。他虽更偏向于后者,想放了人鱼。可作为军人的责任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是为皇室服务的,所做的一切都必须以国王的利益至上。
被心里的两种想法折磨得痛苦烦恼的将军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能护多久算多久吧。只是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