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后,崔元珏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一双眼睛浅浅地睁着,望着莫钦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代帝王御辰帝,驾崩了。
莫钦坐在床边,保持着一个姿势和死去的崔元珏对视了很久很久。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擦干泪水,伸出手,轻轻地将那人的眼睛合上。
随后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张不完整的圣旨。
拿起笔,手却不免有些颤抖。
崔元珏的遗言是要传位给崔玉真,这是他最终的决定。
可是若真的写上了太子的名字,崔裘便再也不会有机会。
到那时,皇后会成为皇太后,舒妃娘娘的冤屈再也不可能翻案。五皇子也会被打成叛党,生死难料。
而且,纵使莫钦厌恶极了崔裘,那人毕竟还是舒妃唯一的儿子,如果让他被太子党凌辱至死的话,他又有何颜面去见舒妃娘娘,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来报恩?
但如果写上崔裘的名字......真的会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莫钦内心天人交战。端着笔的右手也不住地颤抖着,却只落下了一个“崔”字。
两种选择裹挟着各自的理由,私情和公正不断抗衡着。
如此纠结了一刻钟,莫钦心里才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扶稳右臂,模仿着崔元珏的字迹写下了一个名字。
一气呵成,完美无缺。
莫钦等着墨水慢慢晾干,心想:
就这样吧。
希望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就在殿外众人快要兵戈相向、打算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时,乾清宫的大门开了。
莫钦穿着一身端庄的华服走了出来,向众人宣布:“陛下驾崩。在他仙去前留下了传位的圣旨,上面的笔迹皆是陛下亲手所写,如若各位不信可以让人来验!”
待他说完,捧着圣旨的李愿走到台阶前,大声宣读道:“五皇子崔裘,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御辰十九年十一月十三日。”
随着李愿高亢尖锐的声音,圣旨的内容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宣读了出来。
皇帝传位给了五皇子!
太子党的人自然不认,他们指着莫钦骂道:“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又是嫡长子,理应继承大统。五皇子的生母是个罪人,母家也是造反的罪臣。陛下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他!定是你这妖妃妖言惑众,用假圣旨蒙骗我们!”
莫钦站在原地,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这时,在殿外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上前,从李愿的手中接过了圣旨,细细查看一番,对所有人宣布道:“这的确是陛下的亲笔手谕!五殿下崔裘便是新任皇帝!”
说着带领锦衣卫众人就地参拜新皇:“请五殿下遵循先皇遗嘱继承大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皇子的人也立刻下马参拜。只有太子党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脸上露出或是愤怒或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议论纷纷。
崔玉真没有多说什么,上前从锦衣卫指挥使的手中拿过圣旨。在看到了上面的字迹后,他抬起头望向了高台上的莫钦。
对视的一瞬,莫钦看见了那双冷淡如冰的眼睛里透出的失望和自嘲,仿佛自以为是地相信了什么赢面极低的赌注,却自顾自地把全部身家投进去的赌徒。
自嘲过后,便是冰冷的绝望。并非是对局面的绝望,而是对莫钦这个人的......
莫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难受。直到看着太子沉默地骑上马,带着手下人绝尘而去。
一阵欢呼庆贺后,五皇子党的人也意识到不能让太子就这样跑了。一部分人扬鞭去追,马蹄声、喊叫声混杂交错,场面一度混乱。
这种情形下,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先皇生前宠爱却无权无势的贵妃。
局势已定,莫钦心里却并没有舒坦的感觉。
他就如同一个浑浑噩噩的僵尸,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徘徊。一直走到御花园中,找了一处石凳坐下。
乾清宫里还有先皇的遗体,他已是不能再进去。而名义上给贵妃用的寝宫其实他从来没有住进去过。
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处是他的栖身之所。
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树丛后面。莫钦呆呆地望了过去,却在看见是秋泗的脸后眼神蓦然一暗。
秋泗走上前,看着莫钦魂不守舍的模样,拉住他的胳膊,想用这种方式给他一点依靠。
安慰似的道:“莫钦,跟我走吧。殿下吩咐我来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莫钦一动不动,沉默不言。
秋泗心下叹息了一声,说了句:“得罪了。”遂将人打横抱起,施展轻功飞快地从御花园中离去。
他们出了宫,又骑了一会儿马,直到在五皇子府门前停下。
秋泗再次抱着莫钦飞入墙内,将他安置在一处安静的厢房中。
临走时,他又回头看了眼莫钦,见他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道:“这些天京城会有些不太平,到时候没人会注意到你已经没在宫里了。殿下的意思是让你先住在这儿避避风头,会有暗卫保护你的安全。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赢。”
莫钦仍旧不为所动,表情凝固得似是一尊雕像。
秋泗动了动嘴皮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快步离开了此地。
就像秋泗说的那样。先皇驾崩当天,崔裘就将遗诏公告天下。宣布自己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而崔玉真阴谋毒害了先皇意图谋反,此等大罪死不足惜!并且开始通缉追杀他。
太子在京城里的势力也有不少,双方人马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没人能够想到,这一场皇位之争的胜负关键竟是锦衣卫。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是崔元珏的忠实拥护者,他只会追随先皇钦定的继承人。
失去了锦衣卫这枚关键的棋子,太子党终究是败下阵来。
魏明逃走,而崔玉真却因为皇后被抓而迟迟不肯离开,导致自己被崔裘生擒,关入了天牢之中。
莫钦在五皇子府里听到了太子被抓的消息,心脏如同被搅碎般疼。
他抓住了跟他说这件事的秋泗,一双桃花眼赤红着,急迫而狰狞地说道:“秋泗,你之前说过,我如果有什么请求都能找你帮忙。现在我就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拜托了,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来跟你交换。”
秋泗连忙安慰性的扶住他的手臂,放低了音量,柔声道:“没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青年的脸上已是泪水遍布,他紧紧抓着秋泗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能不能...帮我把太子救出去?”
......
莫钦坐在短榻上,手边的茶水一口未动,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之色。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他连忙站起身,谁知走进来的竟是五皇子崔裘。
不,应该是皇帝陛下。
莫钦收敛了目中的情绪,坐回榻上。
面上的表情冰冷似箭,直插进崔裘的心脏之中。
“不过,其实不用担心的。因为最大的阻碍很快就要扫清。到时候在我的精心呵护下,莫钦一定能好起来,慢慢接受我。”崔裘宽慰自己想道。
这样想着,崔裘走上前,从桌上拿起那杯莫钦还未动过的茶盏喝了口水。
轻声问道:“这几日在府里住得还习惯吗?”
莫钦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他问了句:“太子在哪?”
崔裘眸色一暗,却是不答。兀自道:“不习惯也没关系。很快就能重新回去宫里住了。到时候各宫的寝殿随你挑。”
莫钦语气冷冷,重新问道:“太子在哪?”
崔裘的脸色终于垮了下来,瞬间变得阴冷无比。
他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锦帛,按在莫钦面前的桌上。
那也是一张圣旨,然而皇位继承人那一栏却赫然写着“太子崔玉真”五个字。
崔裘周身散发着锋利的冷意,隐忍着怒气对莫钦道:
“是你先背叛我的,莫钦,有什么资格再跟我提崔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