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意乱情迷的双修后,无情道尊再没有来莫钦这里。连每日午后必备的指导也歇了,甚至都跟莫钦说个理由。
莫钦如同突然之间失了宠爱的宫妃,只能日日夜夜在小院里翘首期盼师尊的驾临。
一开始,他也用传音符给师尊递消息询问,可几次之后都没有回音。起初他以为是魔界异动,师尊忙得抽不开身。做弟子的就算不能为师尊分忧,也应尽量不让师尊分心。
可是,当莫钦却从掌门和大师兄那里知道,师尊并没有忙于魔界之事,也没有闭关。一切和平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再没来找过他。
莫钦陷入了苦闷。认为一定是那日自己行为太过放肆引得师尊不满。他想去向师尊告罪,可是正殿的大门设了结界,不论他如何求见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应答。
只得回到自己的小院更加潜心刻苦地修炼。
等师尊气消了,不能让他看见一个消极怠慢的自己。
莫钦想的没有错,无情道尊的确生了气。只是这股气不是冲着莫钦,而是冲着道尊自己。
桃花树下,他揽着青年的腰肢,体温滚烫,分享着自己的温度。
那个时候,他尚且能安慰自己这是由于雌雄龙珠相互吸引的缘由,可事后再查典籍,书上明明白白写着龙珠对持有者的情绪确有影响,但也仅限于每七日躁动之日。其余时候皆会沉寂。
那日暖风和煦,青年怀着满目热切扑进他的怀中。焉知无情道尊自以毫无波澜的双眸中是个什么情态,会不会也染上了相同的情绪。
都说太上无情道尊生得一副似仙不似人的相貌,不仅身怀先天道骨,容貌放眼修真界亦是绝尘。
然而少有人知道,他的确不是个凡人。真身是一尊琉璃菩萨像,万年前化形为人,拜入天元门。
琉璃之身,天生无心无情。师尊说他生来是修无情道的料。能判别人间百态,却无法产生半分感情。大道无情,唯有此法能得飞升。
数万年来,他从未有过多余的情绪,就像一尊会活动的佛像,慈悲恩惠于世人,却秉承着天道无情。
所以,他理解不了男欢女爱,感受不到世间真情。年轻时曾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只是因为他的真身为佛像,能够收众生信仰为自身所用。
自化形起做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大道,为了飞升。
即使是利用莫钦这个故人之子、无辜之人,他也没有产生半点和愧疚相关的情绪。
两百年前,无情道尊去往一处飞升大能者的洞府探寻,无意间寻到一块窥天镜的碎片。
他从镜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天机,那便是他将和自己的小徒弟结为道侣,一同飞升,在最后一步杀夫正道,成功渡劫。
为此,他等待数年花费数月找到了镜中那个孩子,为了早日将他培养到能够飞升的境界,无情道尊走了捷径,剜下莫钦的先天道骨换给顾莫离。
是的,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他已经在此间等待得够久了,不想再等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达到飞升的境界。他自己就用了一万年,从头培养一个可能会花费更久更久。他早已厌烦。
所以当他窥看到天机后,便已经做出了决定。开始满修真界寻找一个先天道骨之人。
然后,他找到了莫钦。
对莫钦而言这一切实在不公平,可他的修为浅薄如蝼蚁,在尔虞我诈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弱小就是原罪。
这是莫钦的命。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当做垫脚石的六弟子却让无情道尊无欲无义的心产生了一丝的怜悯。
又是什么时候,这一丝怜悯变了味呢?
无情道尊的道心随着这一悟,生出了一道裂痕。他当即呕出一口鲜血,喷吐在书页上。
万年冰冷沉寂的心生出了一丝爱念,让他的道心化开了一个缺口。
发现这一切后,无情道尊银波无痕的眸子立刻泛起一股狠厉,滔天的杀意扩散开来,却在触及偏殿小院的围墙时戛然而止。
现在还不必大动干戈。道尊对自己说道。拿出龙珠的办法还没用找到,他还需要莫钦。
暂时远离那个人就可以了,时间是冲淡感情的良药。就像他见过的太多太多先例。无情道尊觉得,只要和莫钦保持距离不去找他,这一丝的爱欲总会消散的。
距离上一次双修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里,莫钦没有收到师尊只言片语,亦找不到机会询问该怎么取得对方原谅。和爱人分离,连一眼都见不到,这三天莫钦度日如年。
青年闭眸坐于蒲团上,冥想结束。按例拿出一只小碗,割开手腕,看着血流淌下,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事---给他亲爱的小师弟做药引。
一刻钟后,莫钦端着碗黑色浓稠的汤药出了院门,自后门走进顾莫离的院内。
不巧的是,顾莫离正在院中练剑,上身穿着一件短衣,露出了结实纤细的臂膀,腰间用一根红布带缠绕,在腹部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青春艳丽。汗水挂在发梢,少年的艳丽无端、意气风发一览无遗。
他的身后,站着莫钦朝思暮想的人。还是那般清冷绝尘的样貌,玉手握着一根桃树枝,如天上仙下凡指教众生。
莫钦远远地看着,却被顾莫离一个打眼看到了。
“六师兄!”
随着这一声呼唤,另外两人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怔愣。
莫钦默默地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过去。
到了顾莫离身前,将药碗递给他,温和道:“这是今日份的汤药,赶紧喝了吧。”
想到每日药里难以言喻的苦味和腥气,少年吐了吐舌头,撒娇道:“能不能不喝啊?”
一直沉默的道尊开口道:“既然是你六师兄辛苦熬的,就快些喝了。对你的身体好。”
顾莫离撅撅嘴,嘟囔着:“可是我明明已经好了......”
莫钦的目光不自觉地放到师尊身上,对方却并没有看过来,而是专注地望着小师弟。
上前一步,笑道:“师弟,师尊都这么说了,定是还有调养的地方。趁热喝了吧,乖。”
顾莫离没再多说,接过碗一饮而尽,末了咂咂嘴表情拧巴着。
送了药,师尊从头至尾都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莫钦心中苦涩了一些,却没有多言,退了出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无情道尊才看向了莫钦离开的方向。银眸深邃,似乎掺杂着许多复杂。
一旁的顾莫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他看了眼师尊,又看向莫钦消失的地方,总觉得师兄和师尊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摇摇头,暂且将疑惑按下。
回到院内,莫钦低头看了看空空的药碗,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随手扔到一边,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
一个时辰后,御道峰发来急函,请无情道尊离峰前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莫钦才从石床上下来,伸展伸展乏力的躯干。他修炼得入迷,竟不知夜幕已至。窗外桃树梢头降下了几只萤火,扑闪扑闪。
莫钦认真看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问道峰上,什么时候有萤火虫的?
那萤火之光越来越明亮,犹如两颗夜明珠般。他发觉不对,正想凝术施法,却见那两团萤火自黑暗中来,分明是一只巨大凶兽的一对洞洞发亮的瞳孔。
一个紫衣男子翘脚坐在兽背,体态不羁,容色带着几分病态的邪气,有种诡谲冰冷的美。邪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莫钦,带着几分轻佻同不屑。
只能只是被这样看着,莫钦便浑身提不起力,僵硬地站在原地,犹如案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这样的经历他曾有过一次,那便是秘境中魔尊贺灭同道尊斗法时感受过的那无从遁逃的威压。
仿佛他只是大能眼中的蝼蚁,轻而易举能被捏的粉碎。
身体钉在原地,既无法逃走,又求救不得。
咬牙想道:魔尊是怎么进来的?!
贺灭懒散地坐着,仍在轻蔑地打量着莫钦。
身下的妖兽一张微隙的、流着浓稠唾液的大口几乎要怼到莫钦脸上,时不时喷出几个响鼻,恶臭的气味简直令他无法呼吸。
莫钦喉结动了动,压抑住本能的恐惧,勇敢地对上贺灭的视线:“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在问道峰,师尊马上就会感知到的。你现在境界下跌,可不是师尊的对手。”
莫钦从道尊那里听到过魔界的新闻,贺灭境界下跌已经不是秘密。
果然,提起此事,贺灭妖媚冷俊的面容狰狞了一下。立马从凶兽背上跳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莫钦,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轻佻不屑。
“你以为我是什么蠢笨之辈吗?你的师尊可正在东洲清理乱党呢,眼下没工夫回来管你怎么样。”
莫钦心头一凛,意识到贺灭是有预谋事先调虎离山,就是为了潜入问道峰。
虽然身子不能动弹,大脑却飞速转动着寻思应对之策。眼珠一转,心念一转,强自镇定道:“你是来找顾莫离?他的住处不在这边。你要是想找他,我可以带你去。”
在莫钦眼里,除了报复道尊,这是贺灭专门潜进来唯一的解释。而顾莫离的院子,从来都不缺访客。只要有任何一位问道峰的师兄在,贺灭绝不可能得逞。
没想到,听闻心上人的名字,贺灭没有半分动容,反而戏谑道:“这就是你们正派同门师兄弟间的真情?为了活命这就把小师弟出卖了,啧啧啧,无情道尊教出的徒弟果然学到了师父本人的精髓。”
莫钦保持着冷静,尽力沉着道:“纵使师尊远在天边,天元门的长老们也不是吃素的。你在我这儿逗留得越久,就越容易被察觉。与其在这里跟我耗时间,不如尽快去办要办的事。”
贺灭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充满了嘲意。
“怎么,你还以为我是为了你的小师弟而来吗?”
莫钦心中一跳,否则呢?
贺灭下一句话却道:“可惜,小东西,你猜错了。我这次可是为了你来的。”
妖媚的紫瞳透露出一股邪肆,“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的确越少人知道得好。既然如此咱们便即刻启程吧,请你跟本座去追月宫做做客。”
说着,贺灭捞起他的腰肢翻身坐到凶兽背上,把人以一种十分不舒服的姿态横放在身前。拍了拍凶兽长满鬃毛的背部,在夜色的掩映下载着莫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