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楚博仁难得早起,但不太敢出自己的房门。
嫂嫂已经走了,走的时候她特意来摇醒了他,让他记得多穿条棉裤。
那时天上还挂着月亮,他没来得及跟她说点什么,她摸了摸他的脑袋出了房门。
模糊中他看到嫂嫂头发高高竖起,穿着哥哥的旧衣裳,背上背着包袱,就那样头都没回的走了。
门吱呀关上的那刻楚博仁后悔了。
等他穿上衣服追出去,路上哪还有嫂嫂的身影……他怔怔回房,一直枯坐了许久。
直到听到院子里他爹的喊声,他才回神磨磨蹭蹭走了出去。
主要是——裤子穿的太多,有些累赘。
“仁儿,赶紧去看看,你嫂嫂可是病了?我做好了早食,吃完了得去苏大夫那再打听打听,你进去看看,你嫂嫂要是身子不爽利,就让她多歇歇!不用着急起。”
楚博仁不敢抬头站在原地没动。
“快去呀!爹跟你说话呢,没听见?”楚山觉得今日这孩子怎么有些奇怪?
“爹,嫂嫂……嫂嫂她,她不在家……”楚薄仁不敢看自己爹的眼神,埋头嗫喏道。
“不在家?”该不会是昨夜谈完箐儿就回了娘家吧,楚山觉得这丫头脾气好生倔强,他这不是还得思量思量嘛!
“可是回娘家了?”
楚博仁张嘴吞吞吐吐半天,才像豁出去般出声,“……嫂嫂,嫂嫂去雾莲山了。”
“你说什么?”楚山脑子里嗡地一声,半晌,反应过来一声暴喝道:“什么时候去的?舌头捋直了给老子说清楚!”
那声音吓得楚博仁小身子狠狠抖了抖。
他没忍住‘哇’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道,:“嫂嫂说她要去雾莲山找鬼医给哥哥治伤,嫂嫂让我给她娘家写了信,说万一有用。……嫂嫂还说要我多穿条棉裤……”
完了,他好像说漏嘴了。
偷偷瞄了一眼气得脸上得大胡子都快炸开了的他爹,吓得连忙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流在脸上的鼻涕都不敢动手擦。
半晌没听到动静,他偷偷抬起眼就看到他爹正在满院子找趁手的工具。
楚薄衍眼泪流的更凶了,呜……也不知道多穿的那条棉裤顶不顶事儿。
嫂嫂啊,你可害惨我了。
“脱裤子!”
一声冷到极致的声音吓得楚博仁哭都不敢哭了,看着他爹拿着那比他手臂粗的扫帚,小身子抖了抖,“爹,我错……”
“快脱!”
声音又冷又大,楚博仁觉得耳膜刺疼。小脸白了又白,立马乖乖抽抽噎噎脱了裤子。
接着屁股上就挨了一下,疼的他倒抽了一口气。
“你从小到大,一直听话懂事,我何曾打过你?竟没想到惯的你主意这么大。
你嫂嫂去的那是什么好地方吗?你竟敢悄无声息藏着掖着这么久。你明明知道她做事冲动,你不知道拦着你还敢一直憋着瞒我?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一边厉声质问一边手底下挥舞着扫帚动作不停。
“你嫂嫂要是因为你哥丢了命,你让你爹我,还有你哥这辈子还怎么活?你个孽障!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
楚博衍在屋子里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疑惑。
那女人去了哪儿?
为什么他爹说那女人为了他要丢了命?
还有这事儿仁儿为何知情?
“爹,先别打了!让仁儿进来。”
楚山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提溜着小儿子的衣领就给拎进了屋。
他气狠了手上没轻没重,一把将楚博仁丢在了地上,一屁股坐凳子上喘着粗气。
楚博衍看着地上脸色煞白,泪流满面的弟弟叹气。
这孩子也是个倔的,嘴唇都咬出血了,还一声不吭。
可现在不是心疼他的时候,得赶紧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仁儿,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哥,我知道错了,可是嫂嫂昨儿夜里跟爹爹说雾莲山有能治你伤得鬼医,我怎能不动心?我也想让哥哥好起来,所以……”
“所以,你就让你嫂子只身一人去了雾莲山?”楚博衍得语气冷得似乎能冻伤人。
楚博仁一下就慌了,哭喊道:“不是的,不是我让嫂嫂去的,是她说鬼医不给男人治病,只有她去才有希望,是嫂嫂说苏大夫告知了她去雾莲山的捷径,她说她不会出事的。她只让我帮她写封信,说万一她爹娘来找她,就把信给他们。
她说雾莲山她去定了,爹不同意她也要去,我想着既然拦不住她,不如帮她写个信。要不是怕她爹娘担心,她说她也不会找我……”
“信呢!”
楚博仁慌慌张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出去,
“哥……信是嫂嫂口述,我执笔的。”声音可怜巴巴。
他其实不是特别怕挨打,他最怕的是哥哥。
他怕哥哥对他失望,他怕哥哥也觉得他是个自私自利的坏孩子。
他的学问都是哥哥教的,他对哥哥除了对兄长的亲昵崇拜,更多了层像对先生的尊敬。
楚博衍看着手里洋洋洒洒的信,整篇都是在说她是自愿去雾莲山的,说顾家小志儿奄奄一息时是他爹救了他。她虽嫁了人,冲了喜,但跟救命之恩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又说鬼医有这样的要求,非她莫属,她必须去。还她说求医成功与否尚未可知,等她回来再说。
满篇颠三倒四,说话没有章法,一看就是一个人说一个人写,薄仁没骗他。
楚博衍看完了信,双手攥紧了信纸,浑身的冷气愈胜。
那个死女人,那个死女人怎么就这么蠢?
她到底知不道她会因此丢了命?
不!
——她知道。
楚博衍手心骤松,脸色难看的冲他爹说道:“爹,快去找苏大夫问问,他所说的捷径如何走,您现在去追应该还来的及。。”
这冰天雪地的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姑娘家,不说能不能顺利找到雾莲山,只怕半道儿上不是被人贩子给绑了,就是冻死在了荒野里喂了野兽。
楚山一听儿子说得对,他着急忙慌的冲出了屋子,一边跑一边叮嘱大儿子,“衍儿,别担心,爹去将箐儿给追回来。”
等楚山出了门,楚博衍才看着弟弟,冷声道:“仁儿,哥哥的伤大罗神仙来了都医治不了。你不该瞒着我们让你嫂嫂白白去送命!哥从小教导你,知道你智慧超凡,但你做事不该如此顾前不顾后。
——你聪明过了头,实不该算计你嫂嫂。你当真不知道她会因此丢了命吗?
你知道!你只是为了你哥我情愿搭上她的性命,去试试你那可笑的一丝希望。”
这些话不可谓不重,一句接着一句,句句宛如利刃直戳的楚博仁站都站不稳,整个人摇摇欲坠。
许久,他才白着脸,自嘲似地低声说道:“哥,我的那一丝希望可笑又如何?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嫂嫂出不出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快死了,我就快没有哥哥了。我自私一回又如何?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不想你跟娘一样……仅此而已!”
他泪眼婆娑哭着说完,一瘸一拐,身形萧索的出了门。
楚博衍看着屋顶许久才长叹一声。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顾箐……顾箐,你怎么就如此……
剩下的话和着眼泪,被咽进了肚子里。
他自己一笔一划教导长大的弟弟,如何能不心疼?
他也是气糊涂了!
薄仁才六岁而已。
——但愿,爹能将顾箐给追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