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上观精美雅致的香房内有若合节奏的细响之声轻轻回荡,这是虚生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那几页薄薄竹纹纸时发出的声响,空空的声音很清脆。
此前广元上观曾派人前往江南西道辰州详查叶易安的出身。现在此事终于有了回报,竹纹纸上记载的是便是调查结果。
一切都与叶易安告身上记载的信息相吻合,据此调查结果,叶易安的确是辰州人氏,其家小康,其父多年举进士不第后便熄了功名之念,在家读书教子自得其乐。
叶易安自小聪慧,奈何无意于功名仕途而常怀修仙之念,为此父子间多有争执却谁也说服不了谁。三年前,当其父母相继亡故之后,叶易安便变卖家财飘然离乡,不知所踪。
这份竹纹纸上所记载的内容乃是广元上观亲自派人调查后取得的成果,实在没有可供怀疑的理由。虚生将之细看了数遍后便开始无意识的叩击小几,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叩门声打断了虚生的沉思,从外面进来的这人道号清德,不久前刚刚调来襄州,接手的是以前清风与清云所干的职司,实际上便是虚生的左右手。
看着清德年轻清俊的脸,玉树临风般的身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虚生心底竟然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嫉妒,但很快他便将这点心思深深藏了起来,脸上更是半点也无显露。
相反,尽管他心情并不好,脸上的笑容却异常和煦,丝毫没有半点一观之主面对观中道人时应有的矜持。
没办法,他太清楚清德背后站着谁了,只要清德所获的这份宠幸一日不衰,虚生就绝不愿主动去开罪清德。
“师兄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不管上面是哪些人来,广元上观必使其宾至如归”
“师兄”而非监观的称呼让虚生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没有任何表示,“接待无小事,师弟从长安而来,此事上无论见识与眼光都远非观中其他人可比,辛苦了”
“些许小事,值当得什么”清德颇不在意的挑了挑眉,随即饶有兴趣的问起了黑水大泽之事,“那里真是太古时期奉祀神农的圣殿,那里果然有天书,确认了,师兄可有新消息?”
看着清德脸上的急切,虚生心底愈发的不舒服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也更和煦了,“那里是神农圣殿当无疑问,但是否真有天书……这就要等诸位上观道人们来后再做定论了,不过……”
言至此处,虚生摇了摇头,“难哪!”
“师兄何出此言?”
“咱们察觉的太晚,其间神农圣殿又一直被紫极宫同道所控制,纵然里面真有天书,痕迹也必被他们抹去。想要确认此事谈何容易?再则,便是确认了又当如何?纵有天书也早已落入紫极宫之手,他们又已然咬定了没有,此事实已成了死结”
“背宗叛祖,甘为天家鹰犬,紫极宫算什么同道?”清德一声冷哼,“天书六卷事涉天地之源,何其重要!一旦确认黑水大泽神农圣殿中真有天书,我道门岂容如此之创世神谕落入紫极宫手中?师兄未免太悲观了”
闻听此语,虚生淡淡一笑,也不与再争辩分说什么。
虚生的态度丝毫没影响清德的意兴,话题稍转,语带羡慕道:“这次紫极宫行事如此隐秘仍被师兄撞破,真是好运道。此番师兄为我道门立了大功,又恰逢清心堂山南东道分堂堂主出缺,这岂非天造地设?”
“愚兄资质鲁钝,又有此前清云那逆贼作乱之事牵绊,做这一观监观已是勉强,别无他念矣!”虚生浅笑着摆了摆手,心下却是再也不愿与清德多说什么,“师弟此来所为何事?”
“接待上观仙长的安排已经妥当,我是来看看师兄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清德想要表现建功的意思已然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此时虚生心底简直是厌恶了,“上观诸位仙长们近日就将抵达,当此非常时期,本观当以清静为要,实不宜有所异动……”
话正说到这里时,又有叩门声响。
进来的是个面相朴拙的神通道人,简单的见礼过后便开始回禀叶易安的行踪,言其出了三阳生药铺后便带领陈方卓等天机谷余孽平灭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而后回城到了鹿门山孟浩然草庐,停留约一个时辰后又去了红枫小筑,现在人就在红枫小筑与陈方卓叙话,观其意今晚当会在那里歇宿。
此前虚生与虚相一起往三阳生药铺查问过去两天中叶易安的行踪却未发现异常,回来后虚生便派了神通道人去监控叶易安,要求对其行踪一日一报,朴拙道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因为顾忌行踪泄露,加之此前虚生有交代此事当以谨慎为先,所以朴拙道人监控叶易安时都是离的极远,只是如此以来虽能把握其行踪,却难以获得更为详细的信息,比如他到不同地方的目的是什么,说了什么等等。
静静听完朴拙道人的话后,虚生顿时想起叶易安此前自叙过往两天的行踪时曾说到孟浩然草庐中有可疑之人,略一沉吟后,便即吩咐朴拙道人去查一查孟浩然草庐中现在住的是谁,什么来历,再看看其人有何可疑之处。
朴拙道人刚走,清德当即便问起叶易安之事。
说到叶易安,虚生心念一动,此前的想法竟为之一变,详细介绍了叶易安的过往之后向清德和颜悦色道:“愚兄细想过,襄州修行界年来持续不断的动荡都是此人出现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其间委实可疑。便不说这些,此人不到两年时间,便以散修之身被虚相选中操柄襄州散修界,崛起之速令人咋舌,这个叶易安殊不简单哪!师弟既有用事之心,倒不妨在他身上下下功夫,或许别有收获也未可知”
言至此处,虚生顿了顿后又淡淡的补了一句,“虚静仙长对此子也极为关注”
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清德闻听此言后顿时精神一震,“师兄说的可是即将升座为真一观监观的大都管虚静仙长?”
虚生笑笑,“在山南东道除了大都管之外,还有谁敢将道号僭称为虚静!”
“好”清德双眼一亮,“既然师兄有吩咐,那我就会会叶易安这个散修,看他是否真有三头六臂值得师兄如此看重”
自清德进入香房以来,虚生终于有了第一个由衷的笑容。点头首肯之余,又叮嘱了几句,意思是说查叶易安可以,散修界那边就不要插手了,广元观放手襄州散修界乃是虚静都管与虚相亲自约定之事,至少眼下还逾越不得,否则必定引得大都管不快。
亲自将清德送出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虚生想到的却是叶易安。
清云作乱之后,道门与紫极宫因为此事最终达成和解殊为不易,加之又有神农圣殿的事情在中间架着,在当前的情势下,以他广元观监观的身份实在不便于亲自出面对叶易安做过多的动作,否则单是虚相那边就断不肯善罢甘休。
这等情势下推出清德就再合适不过了,清德此人虽然建功心切,但能被那位看中并着力培养,能力与实力都毋庸置疑。
由他出面,纵然叶易安隐藏的再深,也总能探得一些东西吧。
不知为何,虽然找不到任何证据,但虚生却在心底认定了那夜在黑水大泽偷袭并致使他暴露之人就是叶易安。
这是常年行走黑暗培养出的直觉,还是心中对叶易安久有之疑虑的总爆发?虚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求证。
只要能摸出叶易安的尾巴,不管用任何方式,虚生都绝不容他再存活于世。
跟这个年轻散修接触的越多,对他的了解越多,虚生便自我感觉叶易安与他的相似之处似乎也越来越多。
虚生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红枫小筑,叶易安之所以去而复返再次找到陈方卓,目的就是为了那些龟甲兽骨之事。
毕竟在三阳生药铺后院住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叶易安也知道药铺售卖的药草中有一味功效在于止血生肌,名为“龙骨”的药物。此来就是以此为名目,督促陈方卓尽快重开襄州城内各派产业,并派专人往相州收购刻有特殊纹路符号的“龙骨”
以大生药铺的名义去做此事效果既好也不会引人生疑,这是叶易安当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因对揭开云文奥秘的急切,所以一旦想到之后便即刻推动。
散修界的修行者经常会寻觅一些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之物,此事往往与丹药有关,若非关系实在太近,一般不会对此细问以免犯人忌讳。
陈方卓现在忙的四脚朝天,也没心思来探问叶易安为何会有此要求,答应此事他一定亲自交办之后,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他要叶易安寻觅一处修炼之地。
人间世中不利于修炼这是散修界中人尽皆知之事,如今巴王门、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及天机谷尽在掌握,叶易安若不尽快定下一处修行处所,负责具体操作整合散修界的陈方卓就不好安排了。
唯有叶易安先定了地方,陈方卓才能着手人员调动整合,毕竟不管叶易安选了何处,他选定的地方都不好再安排人了,总得让这位顶头当管清静清静吧。
经陈方卓提起之后,叶易安才陡然想到如今他既已接手了襄州散修界,那再住在襄州城中就实在不太合适了。
一则是城中实在不方便修炼,再则那里毕竟是在广元观的势力范围,虽说如今丹元镜已经监控不到他,但行动自由难免多多少少会受到些限制。
即便行动不受限,久在广元观眼皮子底下,心情也难得松弛。
是时候从州城里搬出来了,此念一起,叶易安当即便有了决断。
他要回凤歌山,至于其间的理由还用说嘛。
听完叶易安的决定,陈方卓先是意外的瞥了他一眼后,随即点了点头,“如今襄州散修界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凤歌山,叶兄弟你亲自坐镇自是再好不过,我这里也放心的多了”
陈方卓明显是想的差了,但叶易安对此却没做解释,他这样想也好。
事情说完,叶易安并没如朴拙道人揣测的那般住在红枫小筑,虽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他却执意要赶往凤歌山。
看着叶易安驾驭金雕冲天而起,陈方卓莫名的微微颔首。以叶易安如此年纪掌控襄州散修界后却未曾丝毫流露志得意满之态已是难得,更别说还有如此强烈的用事之心了。
此子为人不骄不躁,行事缜密,又能拉的下脸,放得出狠手,背后复有紫极宫可为依靠,前程无量啊!
夜色方起叶易安便已赶到凤歌山,听说他要回来常住,林子星自然欢迎。
此次再回山,住处安排比之以前好了太多,对此,叶易安任由林子星安排。
只是在修炼处所上他坚拒了林子星的好意,执意要在阴阳炉中修炼。
“那里虽然伴生有五行绝地,但其中一半毕竟还是灵眼所在,我一人在此修炼还能得个清静。再则也不怕林兄笑话,我这人有些念旧,那里毕竟是我与凤歌山结缘之地”
“林兄你就莫要再劝了,你说的那间曜灵石屋内堪堪只有七处可供修炼的石台,你与五弟子已占了六个,我再挤进去,若是山主回来又往哪里?这不是鹊占鸠巢嘛”
叶易安说的是实情,又见他执意坚持,林子星遂也不再多劝,当下就这样定了。
事情安排妥当后,叶易安掏出此前走时从陈方卓那里勒啃来的六瓶聚灵丹,并两瓶回龙丹以及两万贯飞票一起递过,其势根本不容林子星拒绝。
两人叙话完毕林子星走后,叶易安并未就寝,披着一身月光走到刚刚重建完毕的阴阳炉石室内。
当他再次趺坐上灵眼与五行绝地交汇处的那方石台时,过往两年多的诸般经历纷至沓来。
但很快,叶易安便将纷飞的思绪收拾干净,凝神定思后开始呼吸、导引、搬运。
当天地原生灵力及太阴气机轮转入体的熟悉感觉再次涌现时,叶易安油然感觉到一股似是久违了的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