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不单料房热闹起来,其余几房也同样喧嚣。
大多都是入门的新弟子。
古刹内生活太过单调。
大家早就羡慕那些能够来去自如的老弟子,如今一颗心都飞到了山下。
顾长生去了一趟符房,想要从陈蒹葭那里换几张符箓护身,但可惜,她回来后只待了三天,又出去了。王允也不在,身为老弟子,可以随意下山,只要提前报备便可。
赵志趁着顾长生没走之前,也特地来了一趟料房,换了几天的材料留作备用。
“顾师弟,此次下山,切不可远行……”收下材料,在离开料房之前,赵志沉吟了片刻,忽然出声:“记得到时候早去早回!”
“我晓得了!”
顾长生拱了拱手。
算上赵志,苏青、薛瑞、王允,这已经是第五个人和自己说这话了。
早去早回!
顾长生暗叹一声。
先前。
他确有趁着这一个月,逃的越远越好的念头。
但可是这么多老弟子,或有意或无意提起此事。
便不得不让人警惕……
因为他不相信,徐虎的人手和眼线,能够达到这种可怕的地步。而且,即便是走失了一个炼气四重的弟子,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去搜寻。那么让众多老弟子不敢随意离开古刹的唯一可能,便是入修那日所吃下的丹药!
“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逃走啊!”
顾长生暗叹一声,觉得料房吵闹,干脆闭上了眼睛,分出一部分意识到了锁龙井中。
那头老龟趴在巨石上。
不过这一次。
它对于顾长生出现,却有些惊讶。
似乎是因为顾长生突破了炼气四重的缘故。
但沉吟了片刻,依旧闭上了双目。
而顾长生也犹豫了一会,自持自己踏入炼气四重,即便不敌老龟,也能够全身而退,这才游动着身躯靠了上去。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就在距离七八丈时,老龟忽的睁开了眼睛,直勾勾望来。
顾长生也当即立起身躯,眼瞳收缩成一条直线,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
双方僵持了片刻。
老龟动了。
在顾长生警惕的目光中,它挪动着自己笨拙的身躯,缓缓爬下巨石。然后直接游入了水泊之中,顿时水泊内的鱼群一阵惊慌四散。但让顾长生诧异的是,这头老龟优哉游哉的穿过了水泊,竟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谷。
“怎么回事?这就走了?”
顾长生眉头一掀,满眼诧异。
他倒是有心追上老龟,可当他刚刚表明这方面的迹象时,老龟却停了下来,满眼戒备盯着他。瞧见顾长生没动,这才一步一步,徐徐退出了山谷。
瞧了瞧‘龟去谷空’的水泊,顾长生犹豫了片刻,爬上了老龟先前所待的巨石。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盘起身子,顾长生学着老龟,闭目养神了片刻。
但是。
这块巨石上,并没与他想象中的那般特殊之处,和山谷中任何一座巨石一样寻常。
不过,趴了片刻,顾长生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低头一看,就见到岩石表面,虽然已经被老龟磨得十分光滑,但仍旧依稀能够看见,上面留有道道如同刀削斧琢般的深痕。
“这是怎么回事?”
顾长生猛地昂起身躯,朝向远处望去。
可是。
老龟已经走远,山谷之内哪里还有它的踪迹。
盘踞在巨石上,望着空空如也的山谷,顾长生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
热闹的料房悄然一静。
意识回到本尊身上,顾长生这才发现,叶玄威和林寿竟然已经到了料房内。瞧着众多新弟子脸上既紧张又兴奋的神情,顾长生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期待放假的前夕。
“明日便是诸位上山半年的日子,师尊有令,新弟子满半年后可以下山探亲一个月,若是不愿意下山,也可以待在古刹内继续修行。不过再往后,就没有这个规矩了。每次下山之前,只要报备便可!”
叶玄威开口道。
“我……”顾长生试探出声。
“你虽然未满半年,但也可以下山。”叶玄威点了点头,继续道:“诸位师弟,务必要在一个月内回归古刹,不允许耽搁,去收拾行李吧!”
“轰!”
料房一阵欢呼。
众人忙高呼着多谢师兄,兴奋向外跑去。
“多谢师兄!”经过叶玄威身边时,顾长生抱了抱拳。
叶玄威微微颔首,轻轻地拍了拍顾长生肩膀,“下山时,注意安全!另外,早日回来,不要耽搁!”
“是!”
感受着肩膀上的力气,顾长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他能够感觉到,背后一道阴冷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那是林寿!
……
“师兄,我家住在清水河畔,有空过来找我!”
“我家在长乐街中……”
“哈哈,原来是大户人家啊!”
听着弟子居中,时不时传来的谈笑声,顾长生默默取出了寒灵剑,然后用黑布仔细裹上,负在背后。然后将丹药、符箓一一收起,放入贴身衣物中。
去了一趟药园,顾长生这才离开。
古刹,不,应该说:大日如来宗,位于清水城西部。地势辐射周边数个城镇,拜师的弟子除了来自于清水城内,大多来源于此。出了古刹之后,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顿时如同一把盐粒撒入水中,很快便散的干干净净。
只有几个住在清水城的还在同行。
“少主!”
就在这时,一阵声音传来。
顾长生循声望去。
只见一支车队缓缓驶来,浩浩荡荡,停在山脚下。陈楚踩着一位俯身的家奴踏上马车,而管家似的老者掀起车帘。
似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陈楚回头望了一眼,旋即面色阴沉的钻进了马车。
老管家则亲自持鞭,在众多弟子羡艳的目光中,车队缓缓驶离。
虽然。
他们拜师之后,地位近乎一飞冲天。
但和陈家这种近两百年大族,依旧有着天壤之别。
“神气什么啊,当日还不是跪在料房,一句话不敢说!”方锐哼哼了两声。
几位料房弟子,也交头接耳的嘀咕着:
“是啊,甲等弟子,半年才修到炼气二重,咱们顾师弟都已经到四重了!”
“我早听闻,陈家大户乃是修道家族,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声音虽小。
但管家般的老者,却耳朵一动,回望车厢内,低声询问:“少主……”
陈楚没有回应,只是攥紧双拳。
……
日头出发,傍晚才至清水城。
黄昏时分。
顾长生穿过繁华如织的街巷,身边垂髫孩童奔跑嬉闹。
按着记忆,顾长生来到一间小院前,轻轻叩响斑驳的院门。
“谁啊?”
片刻后,院内传来一声泼辣回应,接着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但见门被打开一条细缝,一位妇人透着门缝望来,警惕道:
“你找谁?”
顾长生礼貌拱了拱手,道:“请问,徐方氏在吗?”
徐方氏正是徐星、徐明两兄弟的母亲。
他受到徐星所托,专程来送祛病符。
“什么徐方氏,我不认识,你找错了!”妇人闻言,面色一变,作势便要关上门。
但顾长生动作更快,他右手轻轻一抵,院门便如万斤大山一般,任凭妇人如何推拉,皆是无法动弹分毫,“怎么会找错呢?这里分明是徐方氏的宅子,你又是谁?”
“当家的,祸事了,来了贼人!”
妇人见关不上门,扯着嗓子一吆喝。立刻院子里传来一阵怒骂,就见到一个精壮的汉子提着臂长的剔骨刀怒气冲冲的冲了出来,指着顾长生鼻子道:
“哪来的蟊贼,敢在我这撒野?”
不但如此。
四周的街坊邻居,也都被这一嗓子所惊着,胆小的,躲在门后偷偷瞧着,胆大的扛起锄头,也都纷纷跑了出来。
“这里是徐方氏的家,你们又是谁?”无视鼻尖前的剔骨刀,顾长生淡淡道。
瞧着冷静自如的顾长生,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这时。
人群中一位老者忽的出声问道,“小哥儿,你找徐方氏做什么?”
“我受他长子徐星所托,前来送一样东西……”顾长生瞄了一眼院前的妇人和汉子,“这里原本是徐方氏的宅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却被他们所占!”
汉子闻言,正要动怒,旁边的妇人听见‘徐星’的名字,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一把抓住汉子手臂,面带惊恐道,“当家的,动不得啊,这位可是上仙!”
众人一阵哗然。
瞧着一身青衣,腰挂令牌,背负剑形包裹的顾长生,顿时面色恭敬了起来。
清水上仙,庇护世人。
清水城中,人人皆知。
而城内,亦有上仙弟子,行走世间。
那大汉一听,更是吓的面色一白,手中剔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当场跪下,以头抢地,不断哭饶道:“鄙人鲁莽,不知上仙驾到……”
“原来是上仙驾到!”老者闻言,赶紧施礼,“徐方氏曾的确住在此处,不过她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
“怎么回事?”顾长生眯起眼睛。
那妇人再也不见泼辣,赶紧一五一十的说道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徐星、徐明两兄弟,为替徐方氏治病,求仙问道,拜师学艺,一去数年不归,杳无音讯。徐方氏也曾四处寻过,更找到了大日如来宗前,却被赶了出来。
她也问过同行拜师的弟子,却得到了徐星两兄弟早已下山的回复。
自以为双子尽丧的徐方氏,日夜啼哭,更是哭瞎了双眼,再加上她原本就体弱多病,第三年就一命呜呼。
“上仙,我认了徐方氏做干娘,临了送终还是我操办的,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泼辣妇人涕泪交加的哭饶道,“这院子没了主人,我才住在这里……方才是我猪油蒙了心,怕人讨回院子,才不敢应声!”
顾长生闻言静默了片刻,这才长叹一声:“徐方氏可还有什么遗物,我好拿回去……”
泼辣妇人见状,赶紧回屋,片刻后拿来一支首饰盒,取出一支造型别致的银簪,怯生生道:“这么多年,我卖了不少用来补贴家用,只剩下这支银簪!”
顾长生对其余首饰视若无物,只拿起那枚银簪,转身离去。
门外,街坊邻居们,赶紧行礼。
只待顾长生离开后,这才交头接耳起来。
“徐星两兄弟还活着……”
“这一去三十余年,居然不肯回来看望一眼,好狠的心啊!”
“是啊……”
……
顾长生走出小巷,此时虽未天黑,但已经满城灯火,遥望大日如来宗,夕阳浸染之下,越发威严尊贵。
静立了片刻,他这才收回目光。
直至入夜。
顾长生才来到一座年久失修的老院前,门上还挂着把破旧的铜锁,这里便是原主的家。自从原主双亲丧命后,原主便一个人生活。
推门而入,院内满地落叶,紧闭的门窗几乎没有完好的。
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呼!”
屈指一弹。
继而微弱的烛光,继而散发开来。
不知为何。
瞧着这烛光,顾长生忽然安心了不少。
这一日,他破例没有将意识投入锁龙井中,却也意外睡的十分安稳。
……
清水城。
陈府!
灯火通明。
“我儿清减了许多!必然是古刹中,那些修士苛待了你!”大殿中,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陈楚,一边止不住抹着眼泪,一边对着位于身旁威严男子,絮叨道:
“老爷,我陈家在这清水城中,也算是豪门旺族,家中亦有修士。让楚儿在家修行也可,何必要送往古刹受那门子的罪。”
“妇道人家,懂什么?”陈延年训斥了一句,亦是同样仔细打量陈楚,片刻后徐徐颔首:“不错,看来在古刹内修行,确实磨下了你那目中无人的纨绔性子。”
“明日我着人送与你一些灵砂,好好修行,日后我陈家是否能够延续,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孩儿知晓!”
陈楚微微颔首。
“去吧!”
威严男子挥了挥手。
陈楚转身便走,就在他即将离开大门之际,忽的停了下来,捏紧拳头,低声道:“父亲,我想杀一个人……”
陈延年眼眸一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