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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在花架外也没别的事做,半晌也不见姑娘动一动,心中担心,轻手轻脚走进来,见着姑娘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担心是六爷方才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她索性跪在姑娘身前接过团扇,替姑娘打着扇,说道,“不如奴婢去把胡杨叫来,问一问外头的情形?”
苏寒露摇头,双脚踩在长凳上,将脸侧贴在膝上,呢喃道,“算了吧。他正忙着西市的那个铺子呢,白刺又去了西北,……大家都各有各的事情做,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就连要对福禧堂动手,都要她亲自出马。
杨大叔他们一走镖,她竟手下无将可用,说出去道上谁能信?!
石榴笑道,“这样的舒坦日子从前咱们想都不敢想呢,姑娘如今倒嫌弃起来了。”
苏寒露笑而不语。
那两年在外头折腾惯了,猛地歇下来,刚开始还好,休养生息,然而这才一年,她就开始心慈手软、手段疏漏、英雄迟暮——
她想了半晌,最后觉得自己真的快废了,怔怔地摇头叹息道,“算了。”
石榴疑惑,“什么?”
她睫毛颤了颤,低声道,“没什么,我是真的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一道男声从花架后边传了过来。
石榴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子往花架后边探看去,“六爷?”
江意行在远处的老海棠下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过来。
石榴垂首行礼。
苏寒露微微蹙眉,站起来往另一边就走,看也不看他,似乎厌恶之极。
江意行止住脚步,同她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有意听你主仆二人私语。寒露,晓雨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刚才说的那些,的确是我不对,误会了你。
若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快,我可以向你正式赔礼。至于采英,送去大嫂那里不合适。你若是不喜,把她送来我院子,晓雨不会因此找你麻烦。”
苏寒露停下来,手扶着花架听他说完,回头问道,“怎么,你是怕我对你妹妹动手?”
江意行点头,直言不讳道,“虽然不知你心中怎样想,但她也不过是个脾气大的小姑娘,你对她动手,难免胜之不武。”
苏寒露扶着花架的手一翻转,撕扯下一截花枝藤蔓,摔在地上,冷笑道,“你放心,江晓雨这样蠢笨的人,还不值得我手上沾血。”
有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功夫,她早就赚了好几笔大户了。
江意行叹道,“你才多大,整天杀人放火的。”
苏寒露却直直往他这里走,走近到他面前,身子前倾一只手扶着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执团扇挡着自己与他,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答道,“六叔,我可不是说笑,我是真的杀过人,也放过火。”
苏寒露克制着没有细嗅他的气味,抬头近距离看他的脸,“不止如此,我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情,你想听听吗?”
江意行满脸无奈,拨开那团扇,好像长辈对晚辈那样拍拍她的肩膀,“寒露,好了,我知道你气我刚才对你质疑。”
谁让早晨她那样一副表情。
刚刚苏寒露走后不久,江无传来消息,福禧堂失窃中的一样红宝石头冠在沧州出现过。
这两年沧州有一群流寇,上夺京畿下剪运河,但凡这伙贼人盯上,就没有失手的,便是前年崔家的崔静淮也是着了这伙贼人的道儿,被掳走后差点没命。
去年那火烧国公府的女飞贼抢走他的金丝香笼,最后也是在沧州的黑市流出。
所以是他错怪了她。
他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出格,我让人寻来送给你,当做赔礼。”
苏寒露目光怀疑,不信任地盯着他看。
江意行坦荡荡,任她打量。
她最终道,“君子一言。三千两,现银。你同意,这件事情就算两清。若不然,迟早我要找回场子。”
江意行原本想着她要的无非是什么珍珠宝石之类,听见她直白的说银子,十分意外又好笑,就没见过这样开口索要银子的。
他问道,“你知道一千两多重吗?”
苏寒露此时已经收回了手,扇着扇儿走去重新坐在花架下的椅子上,无所谓道,“你知道你屋里那副前朝苏学士的墨宝多重么?”
她懒洋洋地闭起眼,感受空气的清新,还有微风的温柔与温暖,漫不经心说道,“三千两而已,也就是我在你家住50年能拿到的月钱,是崔明珠几套衣裳首饰的价钱。
是江锦多宝阁上三个同样品相的翡翠白菜,是江晓雨砸碎的几十套汝窑茶具。是东市那家米粮铺子一年的流水。
是你盘石院那副苏学士翰墨的一半,——也是你被绑票后,撕票价的十分之一。
不过,若是我来干这一票,拼着不要那些钱,也要结果了你,出我心头之气。”
江意行一开始还不甚认真地听着她调侃,听到中间,渐渐神色严肃,听到那最后一句,尽管能听出来她的“结果”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呵斥,“胡闹!这些话以后不要乱说!”
苏寒露瞥他一眼,“这还是看在你是国公府的六爷身份面子上,才给你开这样的‘好价钱’。单看你这个人,是嫡非长,不过一介秀才。
现在算你是国公府六爷,日后的前程还不知挂在哪里。这样没用的肉票就是白送我,我也懒得接这一单。”
江意行满腔语重心长说不出口。
他不知说什么,她亦不想再说话。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默然无声地在这里听风声呜咽。
过了会儿,远处传来二姑娘江钗清脆的笑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苏寒露不待他开口,站起来,拨开花架上凌霄藤蔓,望着远处,果然瞧见了那边簇拥着江钗走来一行人。
她随即朝他微微屈膝,道,“钗姐儿必定是来找我的。六叔且赏着景,寒露先行告辞。”
说罢,她转身,带着石榴往声音来处走了。
江意行等她走远了,似是心累般也坐到那花架下的长椅上,过了好久,长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