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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禧堂的江晓雨屋里,陈乳娘心虚地不行,万般后悔自己今日怎么就吃了昏药,在三小姐面前煽风点火说了苏寒露的不是。
她哪里知道三小姐对双桐居那位苏姑娘,竟有这样大的不痛快。
江晓雨一开始只是对跪在地上的采英大发雷霆,骂她吃里扒外。
陈乳娘不敢惹三小姐,悄悄遣人去请了二小姐来劝和。
江晓云才来,还未开口,江晓雨忽地站起来,指着她怒道,“你也要来看我的笑话不成!”
话音落下,江晓雨把茶钟往地上一摔,起身便往外走要出门。
江晓云见状忙来劝阻,“不过是小丫头们拌嘴,她也跪了你也骂了,何必还要为这些小事恼怒。”
江晓雨甩开她,怒道,“小事?我的人难道我就不会处置了,要她一个外来的野种在我家撒野!”
江晓云还要劝,江晓雨大喝,“不准跟着我,谁跟着我我跟谁急!”
陈乳娘都要急疯了,软话说尽的求道,“我的好姑娘,六爷已经命人送来一瓶玫瑰露,那事儿咱们就当被野猫咬了,过去了啊!姑娘是什么身份,不与那个没名没姓的计较!”
江晓云听着不像话,暗暗叹气,在江晓雨身后不住地道,“天都黑了,妹妹不如明日再去寻她问个清楚,她到底是客,这时候去了,彼此都不体面。”
“你住嘴!”江晓雨转身指着一屋子丫鬟,喝令人把江晓云按住,转身就往苏寒露那里杀去。
双桐居后院,苏寒露正在拆头发准备睡觉,一时七巧从外头急忙忙跑进来,还喘着气道,“三小姐来找姑娘,像是有什么不痛快的!我们姑娘在前头维持着,奴婢服侍姑娘更衣!”
苏寒露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江晓雨经常不痛快,福禧堂向来都是鸡飞狗跳的。
也就片刻功夫,她还没开口问个究竟,外头江晓雨与江锦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苏寒露微微蹙眉,怎么竟要闹到她这里?
江锦好生劝着,江晓雨却不领情,一进院子就喝问“苏寒露在哪里”,听着那声音好似两人多大仇怨一般。
不论是石榴还是葡萄,都侍立在屋内,并不理会外头的乱糟糟。
苏寒露此时梳头是来不及了。
她站起来,随手将垂在身后的青丝黑用丝带挽住,发梢随着走路微微摆动,迎走到外头,对着江晓雨福身笑道,“三姑姑怎么来了,稀客稀客,石榴,把我才得的大红袍拿出来待客。”
江晓雨却不理会她,回头对着院子里的下人厉声喝道,“贱人,还不给我出来跪下!下午都发生什么事情,都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胆敢有半句谎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采英被其他人从后边推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推搡惯倒在地上,掩面哭泣,抽抽噎噎说了下午与乳娘拌嘴的情形。
苏寒露看着这一对主仆,与江锦打了个对眼。
江锦皱眉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江晓雨见都这时候了,苏寒露居然还敢不理她,与江锦眉来眼去,怒道,“苏寒露,见了我还不行礼,是等着我给你问好请安吗?”
苏寒露笑意收敛,抬手制止了准备干仗的葡萄。
原来江晓雨方才不理会自己,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她上前,叉手与江晓雨端正地屈膝行了一礼,“三姑姑有礼了,是寒露失礼在先。三姑姑来寻寒露有事?不如咱们屋里坐着说话,这样多的下人看着,多不自在。”
江锦也立刻劝,“正好,我也想尝一尝大红袍呢,咱们里边说。”
江晓雨甩手就推了江锦,冷笑道,“没你的事儿,旁边候着去!苏寒露,我今日告诉你,你不过就是个上门打秋风的,在我们府里住了一两年,长了胆子,竟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一个小小的寒门之女,连我的人都敢教训,是谁给你吃谁给你穿的,给你住的?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给我记着,我的人就算有千般万般不是,那也是我该处置,你算哪门子主子,也配插手我福禧堂的事?!”
苏寒露脸色陡然一变,低头忍了又忍,待听得她说“配不配”时,终是忍不住,尽量柔声和气反问,“三小姐这句话寒露着实听不懂,究竟是寒露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让三小姐这般恼火,不如说个清楚明白,也好叫咱们心服口服,日后再不犯这样的大错。”
江锦忙走到两人中间,当着寒露,劝解江晓雨道,“三姑姑消消气,寒露性子直,不如我来做个中间人,咱们进屋里慢慢说道?我看也就是一个小丫鬟的处置,不值得三姑姑这样生气。”
江晓雨一把推开江锦,喝她道,“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再说!上次采蓝的事情要不是你娘多管闲事,她怎么好好的会被撵走!”
江锦没防备,险些被她掼倒,幸而葡萄与七巧她们都在旁边,一群丫鬟惊呼着将她扶着,幸而没有摔下。
就连江晓雨身边的采薇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抢着将大姑娘扶起。
江晓雨哪里料到江锦这样不经推,冷汗都出来了,心气一下子短了一大截,可见到连自己的人都要站到江锦那边,气得手都发抖,怒气再次上涌,指着采英怒道,“你们的丫鬟都是千金贵体,我的丫鬟就这么不值钱,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她不敢再与江锦对上,转身便指着苏寒露的鼻子骂,“要是丫鬟就罢了,我乳娘平时我都舍不得说她,你也敢教训?你也配教训!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就该懂规矩知进退!
谁想你不但不感恩,反而把手伸到我屋里,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不管你是谁家的亲戚,以后胆敢再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一样要撵你走!”
江锦脸都气白了,“三姑姑!这都什么话啊,哪些奴才教坏了主子,要我查出来是谁,全家都撵走!”
江晓雨却根本不理会江锦的威胁。
苏寒露冷冰冰看着江晓雨。
江晓雨见她竟还如此傲慢,怒极喝道,“苏寒露!我命令你,立刻给我的乳娘道歉!”
苏寒露将手搭在葡萄手腕上,轻声吩咐道,“看来我这好茶也不必侍候了,罢了。……葡萄,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
国公府贵地难容,我却不是没脸没皮,非要在这里挨人唾骂,还要唾面自干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外头天大地大,哪里还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江晓雨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臂,“你、你放肆!谁让你走了,我让你道歉!”
苏寒露轻轻一避,往后退了半步,冷漠道,“三小姐何必自寻烦恼,我纵然寄居贵府一年有余,却也不是你想让我怎样就能怎样的。
我好心,今日劝你一句话,你记好了:古人说’去日苦多’,人生多艰。今日你是国公府的嫡小姐,难保日后你有落难的时候。到时候希望你记着今日你的所言所行,万事不求人才好。”
江晓雨这辈子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顿时绷不住,又气又怕的大哭起来,“你竟然敢咒我!你才进府时不过是个泥腿子,现在穿上我给你的衣裳,就敢指着我的脸骂我!好好,你走啊,滚得越远越好!滚啊!”
江锦吓坏了,见着葡萄一溜烟钻回屋里,真是去收拾东西,顾不得被江晓雨推的那一下,慌乱的让人去请了母亲,劝了那个又来劝这个,对跺脚大哭的江晓雨道,“三姑姑莫恼了,都不过是小事儿,这样哭着多伤身!”
一时她又急急转过来拉着苏寒露的手抹泪,“你还真要走?你真是要急死我是不是?才说今日淋了雨的,你这样三更半夜的要出门,露气侵身染病了可如何是好!”
江晓雨扯着她骂道,“江锦!我才是你亲姑姑!不准站到她那里!”
江锦心里烦死了,却不得不再劝江晓雨,拉着她给她拭泪安抚。
苏寒露并不在意,还劝江锦,“锦姐姐你放心,我既然敢说出要走的话,就一定是有去处的。这两年承蒙国公爷盛情相留,我才赖在府里,如今国公府的三小姐喝令我走,我再怎样厚颜,也是待不住的。
好歹我也是能从肃州一步一步走来京城的,从这院子出去,出了你家大门,处处都是我的落脚地,与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江锦气得喝她,“寒露!你这傻子,就不能听我一句劝!”
苏寒露只是笑,仍不松口,甚至放了石榴也进屋去整理收拾行李。
江锦拦也拦不住,急得眼圈都红了。
石榴从屋里取来披风,替姑娘披上,为难地看了眼江锦,与姑娘小声道,“差不多了。”
江锦顾不得江晓雨,急急走过来就拉着石榴骂道,“你家主子闹脾气,你也跟着顽皮,枉我素日当你是个稳重妥帖的,怎么今日竟也胡闹起来,都把行礼给我散了!”
江晓雨此时渐渐怕起来,可输人不输阵,强撑着一口气恼道,“真要走,就不这样磨磨蹭蹭了,我看你就是等着旁人拦着你!”
江锦都要被三姑姑的蠢气炸了。
“锦姐姐,莫气。”苏寒露拉着她的手摇头,不让她与江晓雨说话,到底是江锦的长辈,一时说错话,这一院子下人,还不知道要被人嚼舌根多久。
她转头对江晓雨道,“三小姐有一句话说得极对,我说白了,其实连国公府的半个亲戚都算不上的。三小姐明明白白让我走,我不走也不行的。”
江锦与她执手落泪不已,“你这个坏丫头,你是成心要我为你哭!”
石榴与葡萄此时各自挽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两人从屋里出来,道,“姑娘,国公府各处赏的东西咱们一个也没带。”
葡萄还处于蒙圈的状态,小声问,“当真要走?”
就这么轻飘飘放过胆敢辱骂她家姑娘的江晓雨?
江晓雨心慌地看着苏寒露,心中乱念外头宵禁,苏寒露必定是诓她服软,于是硬抖着声音,强说道,“你真敢走,我才服你!”
苏寒露与江锦摇摇头,将她的手从自己手腕拉下来,屈膝道,“锦姐姐,没事的。……我走了。”
说罢,她就要绕过江晓雨,往院门那里走去。
江晓雨这时才真正傻了,伸手去拦她,怒道,“不准走!你还没给我道歉!我不准你走!难道我说的有错吗,你的人犯了事儿难道不该是你自己惩罚?葡萄石榴犯了错,我把她们喊打喊杀你就能行了?”
苏寒露轻轻巧巧避过她,不理会她的言语,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江锦在后边一面抹泪哭一面跟着走,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哭着问旁边人,“七巧这死丫头去哪里了,怎么我娘还没来!”
而江晓雨见到苏寒露当真是要走,并不是说大话,完全手足无措,追着苏寒露哭着缠闹,“苏寒露你先给我先道歉,不道歉不准走!你听见没有!不准走!”
苏寒露心生反感,只把金针悄悄没入掌心,待江晓雨再撕扯自己,便用针封住她穴道。
谁知就在这时,一道男声传了过来:“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