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议是在正午举行。
张孚敬十分鸡贼,他上午接到了奏疏,一面便决定在一个半时辰举行廷议,另一面,则是当机立断,去见太皇太后。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为了免得夜长梦多,时间是关键,虽然张孚敬自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可是也绝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与会的大臣,大多都饥肠辘辘,午饭都没吃呢,一听到消息,先是愕然,随即是觉得不可思议,再然后有不少人就愤怒了。
愤怒是在所难免,徐谦想要做摄政王,这岂不是还要改朝换代,本来徐谦除了杨廷和和益王,就已是让人愤怒,而现在,则是让人愤怒到了极点。
姓徐的果然已经图穷匕见了,果然是疯了。
许多人赶到了崇文殿。
大家起先是一言不发,旧党大臣们义愤填膺,而新党的大臣也觉得事出突然,因为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突然这种言论和奏疏,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不是徐部堂暗中授以的?
奏疏是张进用递上去的,在新党看来,这可能是张进用是唯恐天下不乱。可是在旧党看来,最大的可能却是张进用得罪了徐谦,因此害怕了,害怕之后,自然不免想要求饶,结果徐谦授意他,让他递上这份奏疏。
其实百官们怎么想无所谓,最重要的还是太皇太后还有天下人怎么想,太皇太后无论相信不相信旧党的解释。也必定会对徐谦提防,一旦提防。就不可能再全心全意的对徐谦给予支持,甚至可能,掉转枪口,扶持旧党。
而天下人的想法就更复杂了,至少各省的督抚们就有了一个借口,有了借口之后,就可以勤王,不但如此。那些受新政影响的士绅,也必定会相信徐谦就是个曹操,所以也肯定要打着诛曹操的名义煽风点火。
崇文殿里静谧的可怕,随后,张孚敬到了。
他施然而来,面带几分微笑,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从前的时候。这个内阁大臣可有可无,旧党们瞧不起他,新党则是忽视他,可是现在,他一下子变得万众瞩目了,许多人在猜测。这位内阁大臣怎样想,甚至不少旧党,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也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因为谁都知道。在朝中,有资格来对抗徐谦的。也只有这位仅存的内阁大臣了。
许多守旧的大臣,迫切的需要一面旗帜,一面和徐谦对抗的旗帜,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这个需求更加旺盛。
张孚敬笑脸吟吟,让人很是看不透,他看了与会的诸位大臣一眼,淡淡的问:“徐部堂到了没有?”
有人道:“张公,徐部堂还没有到。”
张孚敬点点头。
有人不忿的道:“他既然不来,那么索性就不必参加了,现在就开议吧。”
张孚敬却是板着脸道:“不可,再等等。”
这句话,让不少人有些失望,冇因为大家感觉到,张孚敬对徐谦又一种格外的敬重。
正在这时,却有太监进来,道:“太皇太后娘娘驾到。”
听到这消息,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有意外,这么大的事,太皇太后坐得住吗?
只是大家不曾想,来的不只是王氏,连张氏也来了,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太后刘氏。
宫中的三个女人一起到来,解释只有一个,这三个代表宫中利益的女人已经惊动,已经坐不住了,非要看个明白不可。
众人全部起身,纷纷行礼。
王氏冷若寒霜,不发一言。
张氏倒还算得体,总算点了点头,不过这脸上,终究还是露出几分阴霾之色。
刘太后则是小心翼翼,略感有些不太适应,这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毕竟从前只是个不值一钱的妃子,突然一下子就成了太后,估摸着还没有缓过劲来。
王氏直截了当的道:“徐卿呢?”
所有重要人物到了这里,第一句话就是问徐谦在哪里。
张孚敬毕恭毕敬的道:“娘娘,徐部堂只怕还有公务在身,要迟一些才到。”口吻之中,带着几分为徐谦开解的意思。
王氏点点头:“那就等吧。”沉默一下,又道:“兵部尚书张进用呢?”
张进用离座,向王氏行礼,道:“微臣便是张进用。”
王氏恨恨的看了他一眼,似要发作,似乎又忍住,故作慵懒的道:“哦。”
张进用感觉自己悲剧了。因为他跪下行了礼,而他回答了太皇太后的问题之后,太皇太后只是一个哦字,这哦字是什么意思,只有天知道,不过很肯定的是,哦字的意思肯定不是让他免礼,既然没有免礼,你就得跪着,张进用长跪于地,头重重垂下,不敢吱声,其实他心里,却未必不是很欣慰,他和徐谦不共戴天,而今日所为,无非就是收拾徐谦,就算是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更不必说,张孚敬还有承诺,徐谦只要垮了,张孚敬肯定要保住自己,而现在看太皇太后的态度,便可知这封奏疏对太皇太后的影响极大,若不是没有疑心,又怎么会参加这次廷议,若不是心里不高兴,又怎么会故意整自己。
说白了,这就是借题发挥,另一重意义就是,对徐谦起了一丝防范,多半在太皇太后的心里,自己已经是徐谦的人了吧。
太皇太后这点小动作,却是让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大家各有所思,似乎都在思考这小事的意义。
紧接着,徐谦来了。
徐谦确实是来迟了,他走了进来,看到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行礼,口称:“微臣徐谦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王氏复杂的看了徐谦一眼,显然对徐谦,她的情绪有点转不过弯,不管怎么说,徐谦给她的印象一直都不错,而且有许多次,自己都受过徐谦的恩惠,本心上,王氏是十分相信徐谦的,毕竟自己的儿子,最信任的就是徐谦,自己的儿子遇难的时候,也是徐谦奋不顾身,前来救驾。
若说这个时候,王氏还能相信谁,只怕除了自己那个弟弟王成之外,就只有徐谦了。
只是偏偏,徐谦变得不可信起来,至少事实就摆在眼前,王氏想不怀疑都难。
王氏原本想要敲打徐谦一下,不过看到了徐谦真真切切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倒是软下心来,道:“起来吧,地上凉。”
徐谦谢了恩典,起身在张孚敬的下座坐下,他看了张孚敬一眼,张孚敬讨好似的朝他笑了笑,徐谦也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这种小动作,让所有人收入眼底,不过眼下大家都知道,正经事就要开始了,所以谁也没有吭声。
王氏咳嗽一声,道:“人都来齐了?你们议你们的吧,不必理会哀家。”
张孚敬站起身,道:“诸公,今日要开议的,乃是一份奏疏,老夫觉得事情重大,不敢专断,是以把大家请来,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张孚敬说罢,早有小太监将抄录好的十几份奏疏分发下去,给大家观看,不过其实在来之前,许多人就已经知道了奏疏的内容,现在只是走个过场,大家都装模作样的看了看。
张孚敬随即道:“诸位觉得如何,其实嘛,老夫觉得,张大人的奏疏,有些话不是没有道理,天子即将登基,只是冇天子正处幼冲,年纪太小了,既然不能亲政,可是现在天下政务繁杂,若是无人辅政,却也是大大不妥。”
他先是表态。
一下子,群臣便闹将起来,有人跳出来道:“那么依张公看,谁可辅政?”
张孚敬巧妙的打了个太极拳:“自是有德之人。”
这有德之人简直就和放屁一样,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各人的理解不同,虽然张孚敬说的话是空气,可是却给人一种徐谦就是有德之人的感觉。
太皇太后王氏一动不动的看着徐谦,而徐谦则是抿嘴闲坐一旁,不露声色,王氏见张孚敬都跳出来支持,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事情不妙,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
张孚敬此话一出,自是又有争议,礼部尚书跳出来,大喝道:“有德之人是谁,张公何不说清楚。是了,张进用口称徐谦可以摄政,那么老夫敢问,这个人是不是徐部堂,你们说清楚,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该说的话你们不都说了吗?”说罢他气急败坏的看向徐谦,道:“徐部堂,你来说,你是不是有德之人?”
面对这样的责问,徐谦淡淡的道:“我是人,但是有没有德,却还要诸公评判。”
廷议嘛,本来就是空气对空气,徐谦总不能说自己无德,可也不能说自己有德,索性和张孚敬一样,继续打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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