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
一艘艘巨大船只出现在海面,大船的甲板上,某个古铜肤色的家伙靠着船舷,意气风发的看着残破的天津港。
似乎这个地方……根本不能停靠大船。
古铜皮肤的家伙眯着眼,显然很是不满意。
“大人……”一个袒胸露ru的水手赤着脚过来,道:“前去接洽的小船已经上岸了。”
“唔……”某个家伙点点头,通知各船,收帆下锚,就地待命。
“大人……”水手吱吱呜呜的想说什么。
“你说罢。”
“兄弟们这么多年没有回大陆,所以……所以都急切的想要登岸,所以……所以……”
扶着船舷的家伙冷冷一笑,道:“你们许久没有回来,老子就回来了,混账东西,不急这一时半会。”
水手望着海岸线,道:“怕就怕当地官府对咱们抱有敌意,你看,咱们船队到了这么久,也无人来迎接。”
“怕个什么?老子是皇帝敕命的大使,老子的兄弟如今在翰林做官,如今已忝为了侍读,便是我的叔父,如今也是锦衣卫千户,有这层关系在,谁敢慢待我们?稍等一会儿吧。”
这个人,自是邓健。
出海了一年半多的时间,邓健的气质已经焕然一新,现在的他肤色黝黑,却是神气十足,眼眸闪烁,带着几分狠辣。若是不仔细辨认,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海盗头子。
邓健跺跺脚,甲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他紧了紧身后的披风,看向陆地,眼眸掠过一丝渴望。
出海之后,他确实见识了太多太多,盘踞各岛的海盗,亦商亦盗的佛朗机人,他抵达过朝鲜,去过倭国,转道琉球,途径台湾,去过吕宋。
他和佛朗机人有过交涉,和海盗进行作战,和倭人、朝鲜人、吕宋人、琉球人之间斡旋,现在……老子邓健,终于回来了!
邓健很激动,这片大陆,固然有许多不堪忍睹的记忆,不如扬帆出海那般的自在,不如出海之后天高海阔任他驰骋,可是在这里,承载了他的过去,更有他的朋友,他的兄弟。
回来真好!
邓健不由感叹。
出海的时候,他悲剧的感觉,徐谦把他坑了,可是真正出了海,见识到了天下的广阔,等他回来,才发觉徐谦的用心良苦。
现在的邓健,已能独当一面,统领数十艘大船,管理水手、护卫千余人,遇到天大的事,也能做到处变不惊,整个人,似乎无论是肤色还是全身,都仿佛换了一遍。
到了天津,怕是要入京一趟,进了京师之后,先去复命,而后再去见徐谦,不晓得他近况如何。
乱七八糟想着,登岸的小船去而复返,到了邓健的大船下停靠,由人用缆绳拉上来,去的时候是三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人,这水手满是惊慌的道:“大人……咱们的人,被扣了……”
“扣了……”邓健呆了一下,旋即大怒:“是哪个衙门,疯了吗?你老实说出实情。”
这水手连忙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出来,原来他们三人登岸,本来兴致勃勃,先是和码头上的人接洽,对方要求他们去兵备道衙门,三人到了兵备道衙门,俱言自己的身份,谁知兵备道的大人听罢,却只是回了一句,大使出海,并没有听说过,至于大船想要靠岸,自是不能照准,意思就是让这些人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
这支船队所过之处,打着大明朝的旗号,所过之处,无不是享受贵宾待遇,便是到了倭国,岛上的各藩也极尽优待,谁晓得回到天津,竟然冒出了个闻所未闻,水手们自然不服,想要争辩,兵备道的大人怒了,命人将三人打了一顿,扣押了两个人,只放回一个传话,滚!
霸气!
邓健怒了。
他愤怒是有道理的,他身负皇命,不辞劳苦辗转各国,没有功劳,可是苦头却也没有少吃,现在算是幸不辱命,带去的是大明朝查抄出来的赃物,带回来的却是金银玛瑙,各国特产,原以为就算不受到热情款待,至少也不会遭受闭门羹,谁晓得竟是这样的情况。
“岂有此理,你的意思是说,翻江陈和赵油瓶二人都给扣押?”
“是,全部都关入了大狱……”
邓健冷冷一笑,随即道:“传令……传令下去,登岸,带上家伙登岸,先救了人再说。”
扣押的两个人,俱都是邓健的左膀右臂,若是就这样扣押,灰溜溜的走了,水手、护卫们必定会闹起来,这可是海上的人,一旦没有弹压住,那可能就是这群亡命之徒挟持了邓健直接远遁海外,索性成为海盗。
邓健虽然已经不冲动,可是却十分明白现在的处境,他不能冒险。
他可不想被人挟持去做海盗首领,他还有个兄弟在朝中任侍读,有个叔父在锦衣卫里公干。况且是徐谦举荐自己出海,一旦自己反水,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无论有没有冤屈,到时候徐谦肯定有连坐之罪,既然如此,那么索性上岸去闹。
一声令下,船上发出鼓声,各船凭着鼓声的节奏,纷纷下锚,而后一艘艘船只放入水中,水手们带着武器,顺着绳索一个个上了小船。
七八十艘平底小船带着数百水手朝着天津码头游弋而去。
邓健腰间插着一柄匕首,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满是油污的武官官服,站在小船船首上,大声咒骂:“狗娘养的,欺负老子朝里没人吗?以为老子好欺负?什么兵备道衙门,弟兄们,怕他个鸟!”
众水手一起大吼:“怕他个鸟!”
邓健大吼:“老子上头也是有人的!”
众水手叫的更是欢快:“咱们上头有人!”
岸上显然已经发觉到了异常,水路巡检亲自跑到码头来看,顿时吓得脸都绿了,立即命人通知兵备道衙门,一面组织为数不多的官兵,仓促准备。
小船已经登岸,案上有数十张弓在等他们,水路巡检扯开喉咙喊话:“你们是要造反吗?可知道袭击官军,是什么罪,没有路引,擅自登岸,又是什么罪?”
水手们一个个咽着吐沫朝邓健的坐船看过去。
邓健冷笑:“皇命就是路引,你娘的什么狗东西,弟兄们,上岸,谁要是敢动咱们弟兄一下,砍翻了他!”
对付这些水手,就必须拿出点豪气出来,你不够豪气,就难以约束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这是邓健摸索出来的一套经验,若不是他无师自通,早就被这些没有王法的王八蛋绑起来丢进海里喂鱼了。
当然,这种办法也有后遗症,那就是做什么事都不能露怯,比如方才那水路巡检的喊话,代表的就是官府的态度,邓健本该好好交涉,可是偏偏,他现在已经不能交涉了,只能硬撑!
不过……值得邓健欣慰的是,他这一番大吼,立即激的水手们嗷嗷的叫,大家拿着武器乱拍船舷,发出啪啪的声音,轰然大叫:“对,砍翻了这些狗娘养的。”
这水路巡检吓呆了,话说,他只是个九品小官,小的不能再小,平时也实在没有机会见什么世面,这天津乃是京师门户,又是转运中心,是朝廷的军事重镇,里头设有一卫官军,还特设了锦衣卫百户所,拥有官兵近万人,这还不包括,许多零碎的衙门,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这样的地方,也没有蟊贼敢来,现在遇到这突发状况,巡检大人只能发呆。
下头的弓手不由询问:“大人,要不要shè?”
“shè……”巡检呆了一下,犹豫不定,眼看这些船已经越来越近,最后冷笑:“shè什么shè,shè了也拦不住,人家上了岸,会闹出人命的,据说……这些人确实是大明的使队,只是兵备道衙门不承认罢了,兵备道的大人怎么想本官不想知道,可是大家都混口饭吃,做狗腿子的,何必为难狗腿子,吩咐下去,把弓手都撤了,到时就说敌势太大,弟兄们虽是力战,却是阻拦不住,只好撤退,那个……让兵备道那边去头痛吧。”
百来个弓手二话不说,立即撤了出去。
这个码头虽属天津,不过距离真正的天津卫却还数十里的路程,虽然这里已有人烟,也有不少酒肆商铺,好在人烟不多,水路巡检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人转进数十里,往天津卫去了。
轻易登岸,邓健却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去:“他娘的,咱们也是官军,要吩咐下去,谁敢在这里造次劫掠,老子第一个剁了他丢进海里喂鱼,咱们是来讨公道的,不是造反,都给老子规矩一些。”
邓健在水手们眼里,那简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如今轻易得了码头,更是士气大振,好在水手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和寻常的海盗不同,一听吩咐,立即回应:“弟兄们是官军,不抢东西。”
有人小声嘀咕:“做官军的,不抢掠点民财,那叫什么官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