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栋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愿意去服务社转一转,有时买一瓶墨水或几张稿纸,有时候什么都不买,就是去看一看。赶上服务社进货,他就会帮着卸车,搬东西,弄得一身汗,一身灰。每次完事后,柳三环都要打来水,让他洗洗。
一次,忙完了,刘栋要走,柳三环叫住了他:我以为你和石兰会走到一起,没想到她却和田村结婚了。
在石兰的问题上,刘栋已经是心如止水。听了柳三环的话,他淡淡地笑笑道:我怎么能配得上石兰呢。
柳三环鼓励道:你还是缺乏勇气,缺一股男人追女人的勇气。
他苦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扭头走出了服务社。柳三环站在服务社门口,目送着他远去。走出去一段后,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见她仍然立在那里,就冲她笑笑,挥了挥手。柳三环的样子就在这时候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自从在柳师长那里知道柳三环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从容面对现实后,刘栋倒觉得有什么东西把他和柳三环两个人拉近了,毕竟,在生活中他们都面临着许多的不如意,看到现在的柳三环,他就会想起自己。于是,他对柳三环就自然地亲近了许多。
快下班时,他突然接到柳三环从服务社打来的电话。柳三环在电话里说:我爸想跟你聊聊,下班后要是没事的话,就到我家里来吧。
他放下电话后发了一会儿呆,师长要找自己聊聊,聊什么呢?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他可以让自己去办公室啊。这时,他就想起了上次见到师长时,师长对自己说过的话。
柳师长家他是第一次去,以前到家属区的机会也很少。家属区在师机关后面的另外一个院子里。他走进师长家时,看见师长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了,饭菜是柳三环做的,很丰盛。他进来的时候,柳三环还在厨房里忙碌着。他以前听别人说过,柳师长的夫人几年前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死了,这么多年,柳师长一直是一个人。此时,他走进柳师长家门,才验证了眼前的一切。
此时的柳师长和刘栋在机关时见到的态度有很大的不同,他站起来,把刘栋拉到自己身边,然后一边笑着,一边说: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来陪我喝几杯,咱们也随便聊聊。
说完,柳师长亲自拿过酒瓶给刘栋倒酒,刘栋受宠若惊地赶紧起身,去夺师长手里的酒瓶。
柳师长就说:来这儿了,你就是客人,这里不是机关,咱们现在是朋友。
他听了师长的话,心里热乎乎的,就有了想哭的感觉。
柳三环端上最后一盘菜,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她一坐下,他那颗不安的心也就稳定了下来。
柳师长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仰头就干了。他见师长干了,也跟着一口喝了下去。
柳师长抹抹嘴说:三环她妈去了好几年了。三环在总院那会儿,家里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现在好了,三环复员了,有她陪着我,我回到家里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刘栋望着眼前的师长,发现师长在家里是那么普通,那么平易近人,而在他的印象里,师长不苟言笑,办事说话总是雷厉风行。现在的师长在他的眼里,是一个老人,一个父亲,于是他端起酒杯道:师长,我敬您。
师长也不客气,举杯又干了。
师长说:三环苦哇。小时候我调来调去的,她们娘俩也跟着东跑西颠。三环负伤后从总院回来,前些日子她总是躲在屋子里哭,她心里难过,想不开,这我理解。
师长说到这儿,眼里就含了泪。
柳三环埋着头,喊了一声:爸——
师长出了口长气,道:三环这孩子,从小到大跟着我没享几天福,回来也好,就陪陪我这孤老头子吧。我也没两年干头了,就要退休了。
师长说完,有些伤感。这是师长在刘栋眼里的另一面,他了解的师长是战功卓著的军人,在全师人的眼里是一种象征,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他想象不出,冷面的师长还有着脆弱的一面。
师长又说:你写三环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很感人,还是你们年轻人理解年轻人啊。以后有空就经常过来坐坐,三环想不开了,你就开导开导她。
几杯酒下肚,柳师长有些动情,从他的目光里,刘栋能够感受到师长是那么爱自己的女儿,此时,他的心里竟生出几分羡慕和妒忌。
这以后,他就真的经常来找柳三环了,他觉得跟她在一起无拘无束,内心有种踏实的感觉。他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柳师长都不在,师长很忙,经常下部队,不去部队他也会在办公室里加班。
每次来,他们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可说,她会聊一些她在总院当兵时有意思的事。说到开心的时候,两人就无拘无束地大笑。轮到他说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当兵的经过,讲姐姐为他放弃幸福,哥哥像父亲一样撑着这个家。当他说到哥为了姐而坐牢的时候,柳三环的眼睛都红了。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淡淡的哀伤笼罩着两个年轻人。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轻声地说:你有个好哥哥,也有一个好姐姐。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小伙伴有哥哥姐姐,可我没有,在外面跟人吵架了都没有人帮。
想到哥姐,刘栋就感到莫名的酸楚袭上心头,几分悲伤几分惆怅,还有一种来自亲情的温暖缓缓地在心里流过。
以前他对别人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觉得自己那个家没有什么值得去说,相反,他怕人知道自己的那个家,觉得面上无光;而他在柳三环面前,说自己的亲人时却从容而镇定,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和障碍。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想自己和柳三环的交往,觉得竟是那般自然而亲切。他在她面前没有一点自卑感,虽然她是师长的女儿。冷静下来的他就想,难道是因为柳三环那条受伤的腿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他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时候,他就只能信命了。如果柳三环不受伤,她就仍会在总院当护士,整日穿着白大褂,在淡淡的来苏水气味中,仙女样飘来荡去;那样的话,他们就没有机会谈天说地。这么一想,他倒有些庆幸她那条受伤的腿了。
刘栋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柳三环了,他只要见到她,心里就安定了。从入伍到现在,他心里一直就没有安稳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老兵走了,新兵来了,军营就像一片庄稼地,割了一茬儿,又有一茬儿长起来了,于是,他的心也在这一茬儿又一茬儿的轮换中起伏不定。他对未来的家庭有过想象,可他想不出会是个什么样子。自从走近柳三环,他就对未来的家庭有了抽象的认识,那里应该让他安静下来,是他生命的营盘。
石兰和田村结婚后,在傍晚营院的林阴小路上,经常能看到两人相伴着走来走去的身影。刘栋远远地看见了,总会绕道走过去,避免和他们相遇,这么做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总之,他不愿意让他们碰见自己。他羡慕他们的幸福,同时也嫉妒他们的爱情。
如果自己有朝一日有个家,一定把母亲接来。哥进了监狱,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一想起母亲,心里就有一种无着无落的感觉,何处是自己的家呢?这么想着时,他已经来到了家属院,站在了师长家的楼下。这时候,柳三环房间里的灯仍在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