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在这一刻,周帝亦出现在百步阶梯上。
温御抬头,“战哥……”
战哥莫要走了,你想见的人在上面。
“莫要再说话。”战幕停在阶梯上,低声开口,身体略有摇晃。
躺在床榻上十几日不曾进食,毒药反反复复攻袭他已经不再强壮的身体,此时此刻的战幕,真的很累。
然而他还是抬起脚,踩上阶梯,眉目坚定,毅然决然。
台阶上面,李世安看到战幕时心中暗惊。
消息只说一经昏迷不醒,没说战幕醒了,“皇上……”
周帝看到战幕一刻,心里也极其的不舒服。
这一瞬间他又埋怨忘忧祈福的经文太好用了!
为何战幕不死!
“他来这里做什么?”周帝迈步走下台阶,龙目微眯,低声开口。
李世安恭敬着走在前面,“老奴觉得,怕不是来求皇上治罪忘忧,看来一经真的很不妙。”
周帝目光落在战幕身上,眼中凉意骤褪,尽量表现出悲悯,言语中却是嘲讽,“那是一经不如忘忧,朕如何作得了这样的主。”
“皇上所言极是。”
李世安与周帝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战幕与温御一步一步走上来。
山中风起,吹动战幕身上衣袍微微摆动。
他目不斜视,在应该对周帝叩拜的距离,却像是没看到周帝一样径直向前。
温御感受得到压在他手臂上的重量沉了些许,战幕应该是虚弱到极致,然而他脚步未歇,哪怕周帝为免太过尴尬已经投来谦善的目光,他却视而不见!
阶梯上,战幕凌乱白发在风中飘荡,脊骨挺的笔直,消瘦太多以致颧骨过于突出,然而那份威严却没有因为几近脱相的面容发生任何改变。
只一眼,足够震慑。
温御自然是更不愿意朝周帝施礼,便也与战幕一样没有看向周帝。
此刻站在台阶上,周帝诧异看向与他擦肩而过的两个,他连打招呼的词都酝酿好了。
李世安也愣住,战幕素来知尊卑。
于是他上前,“军师……”
周帝摆手,示意李世安闭嘴。
台阶上,战幕每迈一步都似抽干身体所有力气,他并非没见到周帝,只是不想浪费力气。
温御也奇怪了,战幕若不是来见周帝,又是来见谁?
忘忧?
见忘忧又能做什么。
台阶上,周帝到底是帝王,稳下心神后转身继续往下走。
龙撵在百步阶下面候了多时,周帝走进去时吩咐李世安回去,他想知道战幕因何而来。
踏上百步阶梯,战幕终于停下来。
他看向眼前万佛堂,久久未动。
才过一日,温御看到万佛堂时心绪一时崩塌,想到一经,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可他不能在战幕面前提起,生怕战幕会有压力。
“小师傅,忘忧在哪里?”
堂内小和尚看到来人,急急忙忙迎出来。
听到战幕问,小和尚指向不远处的禅房,“大师这个时间应该在禅房里。”
战幕点头谢过小和尚,转身。
“战哥……”
“扶我。”战幕低声道。
温御终于明白战幕来护国寺的用意,只是实在不必。
连一经都论不过忘忧,战幕根本不懂佛经。
即便如此,温御仍然依战幕的指令将其扶向忘忧所在禅房。
行至禅房,战幕摆手,“你在外面,我不叫,你别进来。”
温御哪里肯让!
彼时他呆在一经身边都没能护一经万全!
“战哥!我……”
“战幕,恳请与忘忧大师一见。”
禅房外,战幕松开温御,双手握拳。
数息,禅房里传来应允的声音,温御执意要跟进去,却被战幕眼神绝杀止住脚步,“你守在这里,不许叫任何人进来。”
“战哥……”
“你该知道,我说一不二。”
不等温御开口反对,战幕已然转身,独自走向禅房。
单薄背影蕴含起叫人看一眼便觉胆颤的威严霸气,以及久违的寒冽杀意。
温御则守在门外,无比担心,“战哥有事只管叫我!”
门启,战幕迈步走进禅房。
门板闭阖瞬间,李世安从后面急行而至,他欲跟进去,却被温御挡下来。
“温侯这是何意?”李世安惊讶中带着几分谴责跟不满。
温御比李世安高出一头,此刻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并没说话。
李世安跟在周帝身边呆久了倒也生出些反骨,温御不叫他进他偏要进,不想绕行瞬间胳膊被温御拽住,还不等他反应,整个人硬是被甩到地上,手腕与地面石子摩擦,出了血。
“温侯,你……你大胆!”
温御背对禅房,双脚叉开,双手环于胸前,冷讽一笑。
都说打狗尚须看主人,他连主人都没放在眼里,何况是条狗!
没有搭理李世安,温御不免回头,他了解战幕的脾气,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他亦明白,战幕定是想要与忘忧斗一斗法。
只是……
禅房里,忘忧端直坐在桌边的紫檀木椅上,看到来者并未起身,只双手合十于胸前,“阿弥陀佛。”
“你叫忘忧?”战幕面色惨白,银色发髻凌乱散落,有几绺垂下来,人显得异常狼狈。
此刻只是站在那里说话,都有些喘不过气。
忘忧颔首,“正是,不知施主找贫僧何事?不管何事,贫僧都似乎,无能为力。”
战幕看着眼前面目慈祥的老和尚,原本无力的身体顿时爆发出骇然杀机。
他低下头,无比艰难从黑色广袖里掏出离开厢房前管李显借的匕首,一步步走向忘忧。
忘忧看到匕首,似乎明白战幕想要干什么。
“一经大师可还好?”
战幕不语,眼中迸射幽蛰恐怖的杀意。
看到战幕朝他举起匕首,忘忧未动,唇角微勾,“一经大师……”
噗—
锋利匕首被战幕狠狠刺下来,可他哪里有那样的力气,匕首只入分毫!
忘忧白眉微皱,却没有反抗。
他以为战幕停顿的一下是因为震惊,倒也淡然,“军师不必自责,若有半分还击余地,贫僧不会由着你如此。”
筋脉尽断的何止一经,忘忧也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战幕只是那一时没有力气了。
一只手的力气不够,他以双手叩住匕首,狠狠朝下用力,消瘦的面目扭曲变形,“自责?老夫为什么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