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自己,于康便正了正色,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环顾四周问询道:“陈军师呢?”
众人纷纷四顾,有一小将翻了翻眼,小声说道:“陈军师……似乎是和那个新来的女子……谈情说爱去了!”
提起这个女子,一众将领顿时神色古怪了起来——军营之中那是严禁有女子出没的,可……陈军师似乎也不算是咱们的人啊?而且,这人似乎也没进过军营里啊?
再考虑到如今陈军师刚刚立下了大功,以及他和总兵大人于康的关系,这女子的事儿,所有人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有这个孙镗,简直是个没脑子的蠢物,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陈军师其实此刻并没有在谈情说爱,而是在县衙北侧的一处民宅中,会见一名特殊的“客人”。
此刻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风丝丝缕缕的从窗筪的缝隙处吹进来,陈鉴胡生怕那盏灯随时都会熄灭。
他从不认为自己畏惧黑暗,但是当被从河里粗鲁的捞出来,又被硬生生的捆在椅子上寸步难移,裤子里尽是些污秽之物,并且连续两天滴水未进的时候,他开始惧怕了。
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次的光明,会不会永远不再到来了。
他此刻甚至有些羡慕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监视着自己的士兵了,对方总会在自己试图逃跑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然后用那砂锅大的铁拳教育自己要做个乖孩子。
他羡慕对方,是因为对方仿佛根本不需要交流,自己多次和他说话,获得的回应都是寂然一片。
到了现在,他甚至连抬一抬眼皮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有那盏随时会熄灭的油灯,在愈来愈模糊的眼中提醒着自己依然还活着。
陈行之……
他昨天从门外偶尔路过士兵的闲叙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难怪自己会一败涂地,原来是那篇让自己惊为天人的词的作者,他竟然来了处州,还成了自己的对手……
“嘎吱——”老旧的木门,发出了让人心头厌烦的声音。
陈鉴胡浑浊的目光挪到了门前,因为一直盯着烛火的原因,他的视觉中心有团黑色的阴影,看的不太真切。
直到那名穿了一袭淡青色交衽袍的书生,脸上带着笑容走的近了些,他才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年轻,俊朗,神采飞扬。
“喂,李琨,怎么能这样对我们的客人呢!”书生说完话,已经走到了跟前,然后用食指勾起束缚在椅子上人的下巴,啧啧惋惜道:“你瞧瞧,人都瘦成什么样了!”
被人勾着下巴抬起头,这对于陈鉴胡来说无异于一种羞辱,他试图怒目瞪视对方,却显得有些无力——对方会给自己一碗水吧?
“陈先生,您渴吗?”
这句话,顿时让陈鉴胡死灰一般的眸子中再次萌生了些许光芒。
“渴……”求生的欲望,让他几乎想要吼出声来,可是这个字从唇间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嘶哑无力的呻吟。
“诶,你瞧瞧,陈先生渴了!”陈宪一摆手,急忙吩咐道:“李坤,快,快去把我的茶桌抬进来!”
不多时,便瞧见有人搬了个小方桌,放在了陈鉴胡的面前,紧接着又有一俏丽女子轻手轻脚的摆上了大大小小的陶器。
陈宪手脚利索的用烧滚了的热水将那些陶具烫了一遍,旋即才用个盖碗泡起了茶,他抬起头来,笑眯眯的看着面前有气无力的陈鉴胡,开口道:“陈宪,字行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陈鉴胡的瞳孔略微一缩,旋即便用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泡了茶的盖碗,丝丝缕缕的热气在碗沿蒸腾而起,然后对方又将碗中的水倒掉洗茶,磨磨叽叽片刻之后,才施施然的为小茶盅里点了些清澈透亮的茶水来。
“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陈宪笑盈盈的将茶盅推到了陈鉴胡的面前,眯起眼睛道:“先生乃是福建人,我在您面前事茶却是班门弄斧了。”
说罢了话,陈宪一拍大腿,方才醒悟过来,连忙吩咐道:“李坤,还不快给先生松绑,不然他怎么品茶呢?”
身上的绳索旋即便松动了,陈鉴胡猛地抬手抓起桌面上的茶盅,只觉得入手滚烫,他有心想要一饮而尽,却只能拿到嘴边润了润干涸的唇。
片刻之后,陈鉴胡终于用那丁点儿的水,润了润喉咙,他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盖碗,又抬眸望向陈宪。
陈宪却不得其意,反而笑吟吟的说道:“陈鉴胡,陈先生,现在茶也喝了,是不是该给我提供些叶邓二匪的情报了?”
“水——”陈鉴胡神色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却并没有直接回绝。
当陈宪将面前的那满满一盖碗茶推到陈鉴胡身前的时候,后者便如同得了什么至宝一般,伸出双手,狠狠的将那碗茶水抓住,揭开陶盖,也顾不上烫,一饮而尽。
“呵——”他呵出了热气,然后抬起头,眯眼望着面前的书生,言简意赅:“饿。”
陈宪显然是早有预备,拍了拍手,之前那名俏丽的女子竟然就变戏法似的捧上了一碟牛肉来。
陈鉴胡望着那小小的一碟肉,便如同饿虎扑食一般的伸手去抓,哪知道却被陈宪挥手挡住了。
“先生是读书人,吃饭岂能如此粗鲁?”陈宪将那小碟护在身前,一本正经的教导道:“我辈读书人吃饭自然需轻筷慢箸,细嚼慢咽,以津液送之,然后才可谓是精味散于脾,华色充于肌。”
陈鉴胡抬起头来,用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年轻书生,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你这般羞辱于我,无非是想要叶宗留、邓茂七的情报。”
说到这里,他似是认识到了自己对于对方的重要性,便嘴角扬了扬:“我虽然是大王叶宗留的军师,却并未入教,更与他们非亲非故,便是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要……”
“哈哈哈——”哪知道对方却笑了,随手将那碟牛肉往前一推,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转身便走:“开玩笑的,我这趟过来,只是单纯的想羞辱羞辱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