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斜眼瞥着气势汹汹的陈宪,不慌不忙的说道:“怎么了?陈公子!”
陈宪瞪圆了眼,愤愤说道:“说好只要我拿出两千两,你就还小钗自由身,现在银子你拿了,还不放人是什么意思?”
“哼!”凤娘眉头一挑,慢条斯理的捏着嗓子说:“当日说了什么,时间太久我早便忘了!”
“你!”陈宪气的跺脚,木质楼梯随之咯咯作响,声音顿时变的冰冷:“你要抵赖?”
“我便是抵赖,你又能如何?”凤娘见陈宪吃了瘪,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说道:“空口无凭,你还能报官抓我不成?”
“我——”陈宪一愣,自己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莫说报官,就是凭着她和小钗之间的特殊感情,自己也不能对她太过强硬。
他话音一软:“你到底想怎么样?”
“哼。”凤娘一昂首,说道:“况且,我又没说我要抵赖。”
“我虽然身在青楼,但也识得些道理,只是——”她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不言。
“只是什么?”陈宪急急的问道。
“你且耐心等着吧!”凤娘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摆了摆手说:“我已告诉过小钗,待过了上元,便许你为她梳拢!”
陈宪冷着脸悻悻的出了环采楼,边走边想:还好这凤娘没有赖账,不然自己倒真的不好办了,不过这老妖婆也太过功利,分明就是想在上元节的花魁大选上为湘云造势,现在正好可以用小钗的免费劳动力。
离岁除只有三天,正是民间说的“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的热闹时候,他一路向竹竿巷走去,莫说坊市,便是巷口街头都是满满的人群。
卖肉的,卖东西南北杂货的,舞刀弄剑胸口碎大石的,更多的则是无所事事的闲人,时不时的发出“噼啪”声响,却是顽童拿着炮竹,扔在桥边,将饮水的黑狗吓了一跳,撒腿便窜着跑的远了。
这个年代的老百姓思想淳朴,尽管正统十二年并不是个好年景,灾民也逐渐从嘉、湖二府向杭州涌来,然而对于杭州的百姓来说不管这一年的收成如何、赚得多寡,一到年关便要将一应准备工作做齐,之后便欢天喜地的聚拢在一起,感谢又平安的度过了一年,并憧憬着来年的美好生活。
竹竿巷里陈宪的老宅,此刻也接近完工,唯独还有主院和外面立柱上的大漆没刷,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陈宪几十两银子哗哗洒下去,便是院中拔草的民妇都干劲十足。
他刚进了北边的正房,就看见黄落蘅已经着装齐整,连包袱都背在了身上,便愕然问道:“你要走?”
黄落蘅看了陈宪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青天白日的,你出去就不怕被抓?”陈宪略一迟疑,便急急的劝说道:“而且你伤势还没好,怎么能现在就走。”
黄落蘅见陈宪神色上的焦急不似作伪,心头也有些松动,但依然声音清冷的回应:“现在外面游人众多,官差根本查不过来,正是出城的良机。”
“这大过年的,你出城去哪?”陈宪一瞪眼。
他说完这句话,便又想起自己关于黄落蘅本是大家闺秀的猜测,于是又多问了一句:“你家在哪?”
“家?”陈宪连续两个问题,问的黄落蘅神色有些恍惚,她怔了片刻,才吞吞吐吐的说:“算,算是福建吧!”
说完这话,她便柳眉一蹙,哼了一声:“问这么多干什么!管你什么事!”
“福建?那里可不安全!”陈宪却皱了皱眉头,正色说道:“那边兵荒马乱的,有个匪人叫叶什么流来着,听说闹得不小。”
“叶宗留!”黄落蘅下意识的纠正了陈宪的表述。
“对,对,就是这叶宗留。”陈宪揉了揉鼻子,再次劝慰道:“杭州离福建可不近,年前你是赶不到了,这家家户户都在过年,你孤身一人准备去哪儿?”
去哪?城外的破庙里?
黄落蘅愣在原地,想到自己离家这半年以来,风餐露宿、昼伏夜出,当真是受尽了委屈,如今便是连过年也回不去那个熟悉的地方,难道自己真的不应该出来吗?
陈宪瞧见这位女侠陷入沉思,明显是无处可去,便笑着伸手去抓对方肩膀上的包袱。
黄落蘅神色间闪过一丝警惕,却还是未作反抗,安静的看着陈宪将包袱取了下来。
“所以啊!”陈宪成功的取下对方包袱,心知这黄落蘅已经对自己放下了戒心,就趁热打铁的笑着说道:“黄女侠你就安安心心,留在我这儿好好过个年吧!”
黄落蘅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将腰间的长剑解下来放在了桌上。
午时,崭新的雕花红木八仙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六个菜肴,有金黄色的雀巢鸟窝,有松软糯甜的定胜糕,还有色泽红亮的西湖鱼,乍一看往桌上看去,便觉得红绿相交,色泽怡人,让人食指大动。
黄落蘅坐在桌前,却手中捏着筷子半天未动,她目光不时的瞥向坐在书桌前狼吞虎咽的那人,最后像是下了决定般的轻咬贝齿喊道:“过来!”
“唉,来嘞!”那人扔下筷箸,跑堂小二似的快步走来,还装模作样的一揖首:“女侠有何吩咐!”
“哼。”黄落蘅心中觉得好笑,但还是故作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继而想了想说道:“书桌乃是舞文弄墨的高雅之地,你将碗筷放在那里有些不雅,便坐在这边吃吧!”
“好!”陈宪根本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口中哼着小曲儿,飞快的就将碗筷菜碟挪了过来。
陈宪刚刚坐下,黄落蘅不说话也不瞧他,自顾自的默默抬箸,轻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诶。”陈宪看她吃的极慢,心中只觉得这种吃饭的方式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么吃饭,不累吗?”
“吃饭须细嚼慢咽,以津液送之,然后精味散于脾,华色充于肌。”黄落蘅抬眸瞥了一眼正往嘴里扒饭的陈宪,轻哼一声,不屑道:“似你这般粗扒图快,只为糟粕填塞肠胃尔,已是失了精华。”
陈宪只知道吃的太快可能会消化不良,哪知道这黄落蘅居然抬出来了这种说法,险些笑出了声来——你一个动辄提剑杀人的江洋大盗,居然跑来教育我吃饭要慢?
他忍不住憋着笑想象一个画面:官差破门而入追捕正在用膳的黄落蘅女侠,只见她轻轻举箸夹起一小片肉塞入口中,慢慢咀嚼完,等到“精味散于脾,华色充于肌”之后,才提起剑来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