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林很肯定三宅恭次那么聪明的人,不会向钱斯年下达在队伍中实验那种药剂的愚蠢命令,但钱斯年又没有任何能力弄来那种药剂。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隶属于陆军,海军方面就算想弄到也很麻烦,所以,问题还是出现在三宅恭次身边的人身上。
除了自己不知道,不认识的人之外,剩下的人筛选完毕,就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本庄信义。
唐千林想到这,看着朴秉政一字字道:“本庄大佐。”
这四个字一出口,朴秉政就显得很紧张,猛地抬眼看着唐千林,眼神中分明在说:你怎么知道?
唐千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坐下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这类的事情再发生在我的队伍当中,如果没别的事,那就叫其他人进来,说说下个案子。”
朴秉政瘫坐在椅子上:“你知道‘马路大’是什么意思吗?”
唐千林微微摇头。
朴秉政又道:“日语中‘马路大’的意思就是‘圆木’,在731部队中指的就是活体实验者。我虽然没有去过那支部队,但在朝鲜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识了他们的恐怖,他们选择了一个村庄,向那里的村民发放物资,什么东西都有,吃的,喝的,用的……”
村民们欣喜万分地拿着那些东西回家,却完全没想到自己捧着的是打开地狱大门的钥匙。
很快,村民们开始一个个病倒,村中的医生束手无策,完全查不出来病因,派出去求救的人发现村子已经被封锁了。
朴秉政双眼发直:“那时候,我还在朝鲜总督府警务总监部外事处担任助理警务处长,我接到调查的命令之后,随队第二批进入了那个村落,我走进村子之后,发现每家每户都传来哭声,还有哀嚎声,家家户户都死人了,从大人到孩子,有些是持续发烧,有些是皮肤溃烂,还有一些是直接进入癫狂状态,不断狂奔,一直跑到自己累死。”
朴秉政说到这,干笑了几声,收起笑容又道:“第二天,村子里的哭声和哀嚎声都消失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都快死光了。这时候,那支部队打着防疫的旗号进入了村子,同时将我们这些人带走检查,那就是他们的最后阶段,检验他们研制的细菌武器的成果。”
朴秉政说到这,面露恐惧,双手攥拳,浑身瑟瑟发抖。
“你不知道我当时看到了什么,那是人间地狱呀,不,比人间地狱还要可怕。”朴秉政的声音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我不要去那种地方,永远都不要,我宁愿痛痛快快的自我了结。”
唐千林看着朴秉政,想起了高桥次郎所说的话。就连他们两人都如此恐惧那支731部队,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唐千林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着,让朴秉政自己说出更多他想要的情报。
朴秉政看向唐千林:“从一开始,秘搜课就和那支部队有着密切的联系,也许我们就是他们的试验品,因为我们在他们眼中连人都不算,只是可以利用的‘马路大’。”
唐千林看着朴秉政那副神经质的模样,不知道他话里的真假,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原本一个气场强大的特务头子,在短短一段时间内,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朴秉政直勾勾地看着唐千林:“唐先生,我们做个交易吧。”
唐千林问:“交易?我不明白。”
朴秉政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携手调查,你帮我立功,我也帮你。”
唐千林冷笑道:“你能帮我什么?”
朴秉政道:“你是李云帆介绍来的,我知道他的身份,只要那个姓朱的共党不交代,我就不再调查他。”
唐千林摇头道:“我说了,这些事和我无关,你要调查那是你的事情。”
朴秉政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朴秉政说着从档案袋中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唐千林定睛一看,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贺晨雪和唐子程。
唐千林丝毫不动容:“威胁我?”
“不,你误会了,我可以帮你。”朴秉政道,“你虽然没说,但我知道,我也从特殊渠道得知了你和这个女人过去的关系,放心,我会为你保密,我没有上报这件事。”
唐千林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和这个女人过去有什么关系,似乎不妨碍我和三宅将军的合作,你愿意上报就上报。”
朴秉政一把抓住唐千林的手:“唐先生,你帮我也是在帮自己,你知道非似山兵站是怎么回事吗?”
唐千林微微摇头:“你想说什么。”
“非似山兵站是被关东军自己毁灭的。”朴秉政神秘兮兮地说道,“但是矿洞不是他们自己炸毁的,不知道是谁,突然间在晚上就爆炸了,就像闹鬼了一样……”
朴秉政告诉唐千林,某天晚上非似山露天矿区突然发生了爆炸,爆炸中在矿区的人无人幸存,因为半座山都因此燃烧起来了。
唐千林立即想到了那种可以燃烧的煤土,非似山燃烧必定和煤土有直接关系。
非似山烧了好几天,大火才彻底熄灭。这期间,非似山兵站的那些士兵为了救火,死伤无数,基本上了丧失了原本就不强大的战斗力。而守卫封锁周边地区的关东军部队不久后赶到,他们将那里的士兵集中起来,把那些没有受伤的士兵单独关押,并且以防疫为理由,让他们开始在兵站内挖掘深坑。
当深坑挖掘完毕之后,又让士兵们将那些死者的尸体全部扔进去,用汽油焚烧,然后盖上一层土,紧接着又下达命令让他们把那些伤者也一一抬进去。
不需要在现场,唐千林就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场景,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些该死的鬼子屠杀手无寸铁和放下武器投降的士兵的画面。
朴秉政定了定神:“就这样,非似山兵站消失了,关东军对外宣称,是遭到了抗联的伏击,才导致了全军覆没,还为非似山的那些士兵举行了集体葬礼,为他们招魂,抱着一坛一坛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玩意儿的骨灰坛要送回日本本土,真他妈可笑。”
唐千林一语不发,没有任何表示,但一直直视着朴秉政的双眼。
朴秉政又问:“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吗?”
“不好奇。”唐千林冷冷道,“因为答案很容易推测出来,是三宅将军亲口告诉你的。”
朴秉政点头:“你的确很聪明,的确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在宪兵队里告诉我的。他对我说,不管我过去做了什么,只要坦白,只要从今往后不再犯错,他就原谅我。否则……”
说到这,朴秉政顿了顿,显得很害怕:“否则,他就把我送去当‘马路大’,让我以另外一种形式效忠天皇!”
唐千林听到这,彻底明白了,朴秉政和钱斯年的确是一伙儿的,都是日本海军的奸细,在钱斯年逃脱之后,三宅恭次抓捕了留下来的朴秉政,用自己特殊的方式进行了审问。
朴秉政彻底屈服了,就算他不怕死,也怕被送进731部队去当实验材料。
三宅恭次之所以没有杀掉朴秉政,原因恐怕也在于短时间内他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取代他,李云帆毕竟有嫌疑,关北鹤又不是三宅恭次信任的人,而这个部门也不可能直接找日本人来担任课长。
于是,朴秉政捡回了一条命,并且发誓以后效忠他新的主子,也就是三宅恭次。
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个结果,也许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利而无弊吧。唐千林这么想到。
那么,本庄信义是不是朴秉政和钱斯年的直接上级呢?
与此同时,哈尔滨宪兵队内,本庄信义领着自己的侍从官大步走进,刚走进大厅,迎面就走来一名日本军官。
军官向本庄信义敬礼道:“本庄大佐,三宅将军有请。”
本庄信义点头正往要里面走,却被军官拦住:“三宅将军在外面的车里等你。”
本庄信义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无法轻举妄动,因为大厅周围忽然间多出了很多背着长短枪支的日本宪兵。
“请交出您的配枪。”那名日本军官道。
本庄信义的侍从官怒道:“混蛋!你想干什么?”
本庄信义抬手示意侍从官不要说话,自己拔出配枪,侍从官也无奈拿出枪交给那名军官。
军官拿过枪,只是卸掉了弹匣,又交还给了他们,礼貌地说:“请。”
本庄信义大步走到宪兵队大院内,上了三宅恭次的汽车。
本庄信义上车后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三宅恭次吩咐司机道:“开车。”
司机发动汽车朝着郊外驶去,到达地点后,本庄信义看到前方还有另外一辆汽车。
司机开门下车,上了另外一辆车,而三宅恭次则看向本庄信义道:“昭和7年,若不是你替我隐瞒了我与‘樱会’的关系(日本五一五事件),恐怕我不会平安无事的到达满洲,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海军方面有着密切的联系,三上现在还被关在监狱里吧?我听说海军军令部一直在设法营救他。”
本庄信义一语不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听着。
三宅恭次看向窗外:“昭和11年,我又救了你,替你抹去了你和皇道派那些蠢货之间的蛛丝马迹,因为那时候我认为,不管如何,你都是一腔热血要忠心报国的帝国军人,可是我没想到,你身为陆军部的人,却一直在为海军方面提供情报。”
本庄信义也看向窗外:“这个季节,大阪很适合赏雪呀。”
三宅恭次冷冷道:“你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失去了我对你的信任。”
本庄信义默不作声:“道不同不相为谋,请把我的骨灰葬在家乡的那颗梨树下。”
三宅恭次打开车门,又迟疑了下,看向本庄信义,似乎还对他抱着最后的希望。
本庄信义却闭眼,唱起了那首《昭和维新之歌》:“汨罗渊中波涛动,巫山峰旁乱云飞。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
这首歌是日本海军将领三上卓所创作的歌曲,可讽刺的在日本昭和11年,日本陆军皇道派正是唱着这首歌发动了最终以失败告终的“二二六”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