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讨价还价(上)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令陈基、冯国用和章溢三人无不动容。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能在妥欢帖木儿背后扶植起一支实力强大的反抗队伍,对眼下淮安军來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并且耶律昭还口口声声以汉人自居,令大伙心里本能地就产生许多亲近感。
然而,朱重九却丝毫不为对方的言语所动,端起茶碗來轻轻抿了几口,然后向下面打了个手势,笑着吩咐:“耶律掌柜请起,耶律掌柜心怀壮志,朱某好生佩服,然而耶律掌柜先是來跟朱某谈生意,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向朱某借将练兵上,这个弯子转得实在太大了些,朱某需要仔细想一想才能再做决定。”
“大总管莫非信不过我耶律氏。”耶律昭大急,站起來,红着眼睛追问,“只要大总管肯仗义援手,我耶律氏世世代代,将铭记大总管洪恩,永不敢忘。”
“这话扯得太远了,朱某不想再听。”在三名高参期盼的目光里,朱重九笑了笑,继续低头喝茶。
不是他比陈基、章溢和冯国用三个人冷静,而是上辈子,他听得豪言壮语实在太多了,什么抬棺上阵了,什么死而后已了,什么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了,结果到头來,别人家的孩子该下岗就下岗,该失业就失业,自己家的孩子年薪千万政商两界肆意驰骋,短短几年间凭空积累起数亿家资,如是种种,见多了就形成了一定的免疫力,很难再被几句漂亮话给打动。
“那就继续在商言商,朱总管如何才肯派人帮忙练兵,尽管开出个价格來。”耶律昭再度被逼得无计可施,咬着牙,回归正題。
朱重九淡然一笑,非常坦诚地说道,“那倒是也不急,你先告诉朱某,你家主公到底是哪一个,然后,朱某才能决定如何跟你继续谈下去。”
‘啊,惭愧,差点又被这厮给骗了,’听了朱重九的话,陈基、章溢和冯国用三个人瞬间清醒过來,对着耶律昭怒目而视。
这厮起先口口声声说替他主人來联络,然后又悄悄地转到大辽皇族的血泪史上,最后又将生意谈成了让淮安军单方面借兵给耶律家,这个大圈子绕得,差一点就令大伙晕头转向,还好,自家大总管在做生意方面天分过人,沒有轻易让这厮给得了逞。
“这,这”耶律昭知道自己又被人轻松化解掉了一记妙招,讪讪地四下看了看,低声提议,“事关重大,请朱总管暂且屏退左右。”
“他们都是我的心腹,无须回避。”朱重九皱了一下眉头,很不满意对方的装模做样。
胶州商行大掌柜耶律昭无奈,只好向前走了几步,用几不可闻的幅度倾诉,“当年成吉思汗对我家祖上有恩,所以我耶律氏这些年來,一直奉窝阔台汗的后人为主,现一任主公乃大元太宗皇帝六世嫡孙,正统黄金家族血脉,妥欢帖木儿的祖辈奸雄蒙哥,谋朝篡位,以叔逼嫂”
“大声点儿,尽量少说废话。”朱重九的历史知识不是一般的差,听得心烦气躁,不高兴地呵斥。
“嗯”耶律昭被呵斥得脸色发黑,但是想到双方联手之后,耶律家所能得到的利益,不得不强忍怒气,继续低声解释,“我家主公是窝阔台汗的六世孙,鲁王阿鲁辉帖木儿,当年成吉思汗整合蒙古诸部,立窝阔台为汗,窝阔台汗之后,继位者是贵由,然贵由汗却于军中,被托雷之子蒙哥所毒杀,从此之后,帝位一直被蒙哥兄弟篡夺,导致黄金家族骨肉相残不断,朝政动荡,百姓流离失所”
“这是人家黄金家族内部的事情,跟你耶律氏何干。”参军陈基也清醒了过來,带着几分报复的心理奚落。
“陈大人还是有所不知。”耶律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小心翼翼解释,“我祖上当初能重建辽国,全赖于铁木真汗的大力扶持,祖辈们为了报恩,也全心全意辅佐窝阔台汗,为蒙古灭金,立下了不世之功,至今蒙元朝廷的许多律法,还是出自当年的族中翘楚文正公之手,然蒙哥兄弟背信弃义,先以毒酒鸩杀了文正公,然后又武力夺取了窝阔台一系的汗位”
“他说的是广宁王耶律楚才,死后谥号文正,蒙元律法,大多出于其手,旧传此人是因为与贵由汗之母脱列哥那不合,忧愤而死,沒想到竟是被拖雷之子蒙哥所杀。”知道朱重九可能听不懂,冯国用很尽心地在旁边替他解释,(注1)
“正是。”耶律昭红着眼睛,很恨地接过话头,“那伪帝忽必烈登基之后,为了收买人心,对文正公大肆追捧,然而,对于文正公的后人,及我耶律氏的辽国,则是想杀就杀,想削就削,丝毫不肯手软。”
“那你到底是替你耶律氏向我家总管借兵,还是替阿鲁辉帖木儿向我家总管借兵。”章溢也越听越冷静,皱着眉,低声追问。
“都是。”事到如今,耶律昭也沒什么好隐瞒的了,想都不想,就将自己家这边的底牌和盘拖出,“阿鲁辉帖木儿殿下,以鲁王之爵坐镇岭北,齐王、广宁王以及其他塞外各宗室,皆归其约束,而我耶律家子弟则掌控着开元、宁昌、辽阳三万户府,只要时机得当,阿鲁辉帖木儿殿下将在岭北竖起义旗,吊民伐罪,我耶律氏则起三路之兵响应,旦夕间,便可令伪帝妥欢帖木儿尽失塞外之土,从此再也无法从北方抽调一兵一卒。”
‘嘶,,,’这个诱惑,实在有些巨大,令陈基、章溢和冯国用三人,在心中悄悄倒吸冷气。
自从红巾军起义以來,将蒙元朝廷的兵马灭掉一支又一支,然而蒙元朝廷却能媛媛不断地从塞外调集精兵,与红巾军血战不断,整个塞外和辽东,几乎就成了妥欢帖木儿的大兵库,无论其受到多大的损失,都能很快得到补充。
如果真的像耶律昭设想的那样,由鲁王和耶律氏在北方联手造反,即便不能让妥欢帖木儿焦头烂额,至少也能令其在随后数年之内,都无法再从塞外得到有效兵力补充,无形之中,就给淮安军赢得了一个难得养精蓄锐时机。
想到这儿,三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灼热,悄悄给朱重九使眼色,示意自家主公不妨将交易答应下來。
谁料朱重九却突然变得无比市侩,笑了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听起來的确不错,但朱某帮了你们,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谁知道你们学了朱某的练兵手段,将來会不会得寸进尺,提兵直接杀到中原來。”
“不会,在下可以以耶律氏祖辈父辈的在天之灵立誓。”耶律昭沒想到朱重九如此难缠,举起右手,大声补充,“我耶律氏只取辽东一隅,绝不得寸进尺,如果鲁王将來背信,我耶律氏必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你看,你还是做不了鲁王的主,况且辽东亦为华夏旧土,朱某有何资格将其轻易许给你耶律家。”朱重九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挥着手说道。
“无我耶律氏帮衬,鲁王必定独木难支。”耶律昭快速回应,随即,想了想,有非常不甘心地补充,“大总管可以称帝,我耶律氏愿如当初向铁木真汗称臣一样,向大总管称臣纳贡,世代永为藩属。”
“然后再伺机而叛么。”
“届时大总管已经拥有整个中原,实力是我耶律氏的百倍,岂敢即便胆子再大,又怎敢自寻死路,。”
“当年大辽疆土,也是女真人的百倍,而女真人的疆土,又何止是蒙古人的百倍。”朱重九又笑了笑,非常不客气地提醒。
“这”耶律昭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女真和蒙古,最初都只是一个部落,所有武力加起來,不过是几十张弓,数领皮甲,然而却都能灭到宗主国,进而席卷中原,有这两个先例在,谁敢相信耶律家,会永远信手承诺,蛰伏辽东。
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无法让朱重九轻易帮忙,他干脆将心一横,再度大声提起先前说过一次的建议,“既然大总管不相信在下,就请大总管提出条件,在下能答应的,直接答应了便是。”
“这就对了么。”朱重九挑了挑大拇指,笑着夸赞,“都说跟朱某做生意了,却老拿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來对付朱某,当朱某是三岁小孩子么,你听好了,朱某的条件有死那个,细说起來都很简单”
笑呵呵地放下茶盏,朱重九慢条斯理地开出条件,“第一,朱某最多只能借给一百个人,帮尔等炼半年时间兵,去时多少人,回來时就得多少人,缺一个,则以一百名契丹武士相还,你可愿意答应,。”
“行。”耶律昭根本沒有太多选择,咬咬牙,用力点头。
“第二,朱某派出的弟兄,每人的报酬是二十匹一等良驹,你用船把战马给朱某送到淮安來,朱某自然让弟兄随你回去,先付账,后交人,咱们童叟无欺,你可愿意答应,。”
“沒问題。”辽东各地,向來盛产骏马,所以这个条件远比前一个条件简单,耶律昭根本不用考虑。
“第三,也是最后一个,朱某要你手里,从胶州去高丽和倭国的航线,你派人带领我淮扬商号的船队完整地走一趟海路,再完整地连人带船给朱某送回來,朱某便相信你的诚意,否则,朱某宁愿一拍两散。”
注1:耶律楚才是一代人杰,蒙古国立国初期的各项律法制度,大多出自他手,正史当中,都记载其忧愤而死,而野史中,则认为其被忽必烈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