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也累了,你便早些回去吧!”皇帝甩了甩衣袖从他的身侧走过,淡漠道。
温允拱了拱手,“是。”
他神色暗淡了下来,看着渐行渐远的皇帝思绪飘远。
温家已经彻底的覆灭了,而今他也回不去西陵了,少年嘀咕了一句,“原来是这样么?”
看似最无情的一个人,却是最有情的一个人。
她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她知道自己来了陈国之后必定是举步维艰的,所以她自曝身份之后并没有选择和自己一块回来的原因便是这个。
皇帝之所以没有杀自己,并非念及着自己身上流淌的乃是皇室血脉,而是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个阿姐啊!
陈国和西陵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也只会更加的恶劣,想要有所缓解,他就成为了最好的阶梯。
三十六路山匪的人已经名正言顺地归顺了朝廷,对于朝廷而言就是如虎添翼的存在,所以陈国才忌惮的。
她传来的书信里面一直在暗示着他依旧是她的弟弟,所以早就知道皇帝必定会留下任何从西陵给自己的书信。
“王爷,咱们回去吧!”身边的护卫开口提醒道。
温允收回了目光,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他现在在陈国的处境很是尴尬,可至少可以有一席之地让他活下来。
只要活着就总是有机会的。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必须要强大起来,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够保护她,成为她的依靠。
原来是这样啊!
他这个阿姐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呢!一招一式都叫人猝不及防。
已经入夏了的天气除了燥热还是燥热,也就是夜里稍微凉快些许,这也导致了温九蕴对虞楮越发的不待见了,偏偏这人丝毫不知脸为何物,总是贴着上来。
床榻很大,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可他就是喜欢挤着她,将人揽入怀中。
温九蕴实在是受不住了,瞪着眼开始埋汰他,“殿下就不能自已回房休息么?非得来此处和我挤?”
“嫌弃孤了?”虞楮眯着眼,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看着这翻脸不认人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用孤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温九蕴横了他一眼动了动身子懒洋洋地道:“洛京的气候不好,过于燥热。”
仔细想想还是南浔好,冬暖夏凉的,很适合居住。
突然就有些怀念了。
她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压根没考虑过身边的人,眯着眼道:“如今大局已定,殿下也坐上了太子之位,我也在这洛京呆的时间够久了,殿下不若放我离开,出去逍遥快活几年?”
“这么想离开?”虞楮贴近她的耳廓,轻轻地咬了咬,语气平静,“不行。”
别人他不知道,可温九蕴若是走了,只怕是就乐不思蜀了,不想回来了。
她也不气,翻了个身睡裙铺开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也罢,我不过也是随口一提。”
虞楮含笑,看着她背过身去不搭理自己的样子摩挲着她的脊背,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人的身上痒痒的,“再等等。”
温九蕴蹙眉,不懂他的再等是什么意思,逐渐地沉睡了过去。
关于太子和良玉郡主成婚这件事情定在了中秋佳节,倒也是双喜临门。
陛下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前去看望过的官员也知晓如今陛下是将死之人了,虽不知他是为何突然好端端的病倒的,但太医也说了陛下这是心病,一直积压着的,如今一下子涌上来才倒下的。
大家也就不敢妄加揣测了。
最近的荷花开得娇艳,皇帝的确起身了,他在苏公公的搀扶下一路去往冷宫的方向,这个地方关押了太多太多的人,死的死,疯得疯,还没走进去呢,隔着宫门就听见里面疯疯癫癫的声音了,各种杂乱交杂在一起。
“陛下,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苏公公开口提醒道。
这地方实在是不适合散步。
“您身子刚刚好,来这种污秽之地……”
皇帝甩开了苏公公的手,慢吞吞地走到布满青塔的宫门前,他头发都白了不少,脸色很是羸弱,吃力地走上台阶,朝着旁边跪着的小太监和宫女吩咐道:“打开。”
小太监不敢懈怠,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来,哆嗦着手将门给打开,里面疯疯癫癫的声音骤然停住了,纷纷看向了门外。
眼神里面都写满了疑惑和不解,这并不是用膳的时间怎么就来了?
皇帝一眼瞧见了那人群里面跌坐在地上的皇后,命令外头的随从将这些妃嫔赶去了其他的地方,自己慢吞吞地挪到了皇后的面前。
他半蹲下身子,看着皇后手中抱着的枕头,温声道:“朕还记得你当初嫁给朕的时候,是极美的,你很高兴,丞相告诉朕,你喜欢了朕很多年。”
皇后蓬头垢面,一身华贵的风袍如今瞧着也是乱得不堪入目。
她将脸贴在怀中的枕头上,双目空洞,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一样,只是一直不停地重复着自己孩子的名字。
“你是皇后,你害死了宫中那么多的妃嫔,还有皇子,就连荣贵人也是被你逼疯的,如今这样也是极好的。”皇帝温声道,此时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丈夫在和妻子说话,目光温柔极了。
跌坐在地上的皇后突然抬起头,眼中露出凶光,她发狠似的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像是要把自己这满腔的怨怒都给宣泄出来一样。
这是她少女时就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陛下满意了?”她哈哈大笑着松开手,满目凄凉,绝望地看着他,“您要杀臣妾杀就是了,为什么要诛心呢?为什么要杀轩儿?”
“因为他是你娇惯长大的啊!他不是朕杀的,是你杀的啊!”皇帝静静的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并没有在意,而是淡漠的开口。
生在皇室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可真的是身不由己吗?
皇后哭着笑出声来,眼中都是恨意。
面前的人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犹如当初新婚之时,他说,“盈盈,你是真的结发妻子,二十多年的夫妻,朕是喜欢你的,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在路上等太久的。”
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泪水从眼角滑落,她艰难地仰着头,下一刻一把匕首捅进了她的腹部,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忽然就笑了,“殷钦,我不该嫁给你的。”
临死前的话总是显得那么徒劳,她倒在了男人的肩膀上永远地闭上了眼,在不远处等着的随从和苏公公都不敢靠近。
殷钦把人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贴在他的心口处,有泪水从眼眶落下,砸在了他的手臂上,鲜血自二人的拥抱空隙间流淌弥漫开来。
他喃喃道:“盈盈莫怕,朕过些日子就去陪你了。”
冷宫里面死一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来此处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大家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死掉的总归是先皇后,事情就变得味道不一样了。
传到丞相府的时候,尹丞相手中的茶壶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他身子忽然就僵硬住了,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
“爹爹……”尹白雪跪倒在他的面前,红着眼道:“节哀。”
姑姑对她是好的,虽说姑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姑姑从未亏待过她。
尹丞相只觉得身子都麻木了,想要悲伤,却发现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容,艰难道:“雪儿,咱们去给你姑姑收尸吧!”
那是他的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可也是看着长大的。
他们是有感情的啊!
那是他的妹妹啊!
尹白雪强忍着哭腔,看着面前突然就苍老了的父亲哽咽道:“好,我们去给姑姑收尸。”
尹丞相在她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可没走几步人就直接跌倒在了地上,才年过花甲的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像个寻不到家的孩子。
他抓住女儿的手哭喊着,“你姑姑没了,你姑姑没了。”
“爹爹!”尹白雪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他没有妹妹了。
他的妹妹被他间接害死了。
为了西陵的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他牺牲了自己的亲妹妹啊!
“盈盈……哥哥对不住你啊!”他捶胸痛哭,好似这样痛苦就能减少一些。
门外的丫鬟仆人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的死是注定了的,所以大家的接受能力很强。
虞楮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提前知晓,他赶到冷宫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身龙袍被鲜血浸染的人,踉踉跄跄地从他身侧掠过。
只听见一声不痛不痒的声音,“没了。”
虞楮没说话。
被夺去了封号的人自然不可能埋在皇陵,也就埋在了尹家的坟地。
温九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没有太大的反应,皇帝居然拿自己作为棋子和尹丞相联手,那么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决定牺牲掉皇后和她的孩子的。
或许他们也曾经把希望寄托在太子和皇后的身上,只是后来太失望了,又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