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苏如绘摔上门,一头撞进帐子里,还没扑到床上,眼泪已经下来了,她任由泪落纷纷,也不擦拭,只胡闹捏到袖子里一个什么东西,狠狠的在被子上用力扎着,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也不知道扎了多少下,苏如绘才发现手里拿的正是甘然下午在鹤来宫给她的那支黛檀如意簪。前人曾有诗文云如意:一柄曲拳代谈者,琳玢古色错金银谁知子氏犹尚质,已有欣于如意人。又道:向壁悬如意,当帘阅角巾。
甘然赠她的这支黛檀如意簪,乃是仿照先前太后所赐的玉如意簪而制,形状犹如缩小的如意,近在眼前还能看到细窄的簪身上,阴刻了蝠纹之类的图形。
苏如绘看到它清醒了一点,忙捧起来看是否损坏,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愤恨,只觉得乱七八糟,左看右看,这支簪倒不愧是黛檀所制,也有她发泄的只是被子的缘故,倒依旧完好。
苏如绘再冷静了点,一看眼前,一床好好的雪丝被早就破烂不堪,连带瓷枕都被划出了几道痕迹,她叹了口气,抬起头,偏有恰好看到了昨晚柔淑郡主在时威胁她用金簪划在帐子上的那三道痕迹。
苏如绘的内室只有她和秀婉可以随意进出,秀婉一直跟在她身边,虽然早上替她叠过被,但当时室中昏暗,又有周意儿赶过来说起荣寿公主之事,秀婉忙着指挥其他人收拾玉堂殿、招待周意儿,竟没留意到。
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锦绣,苏如绘越发觉得怒气止也止不住,把黛檀簪子收进一个金匣里藏好,另从妆台上拿了一支尾端锋利的金簪,索性学着那时柔淑的做法,把整个帐子都给划了个痛快!
如此发泄后,苏如绘白日里也跑了许多地方,又累又气,倒是渐渐安静下来,开始思索对策。
这一日同样不平静的地方远不止一处,包括近年来越发显得祥和的昭华宫。
德妃带着四个贴身大宫女,亲自安置四皇子甘美,昭华宫除了正殿外最最地气和暖、陈设精美又宫室华贵的一间偏殿被她腾了出来,打扫得干净,又撤去了原本住在这里的妃子的那些脂粉之物,换上了许多颜色质地都厚重乃至粗犷的摆设,甚至还在偏殿的一角设了一个小小的靶场。
林氏陪着甘美用过晚膳,又带他看了一圈偏殿,见他看到靶场时虽然嘴上未说什么,眼睛却格外亮晶晶的,嘴角也悄悄勾起,知道自己一番苦心总是没白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叮嘱道:“母妃知道你勤勉,只是习武之事不可一蹴而就,听说你已能拉开一石的弓,切记每日练习最多不可长于半个时辰!”
甘美先是下意识的点头,随即有点难以置信的问道:“德母妃,日后儿臣便可一直在此练习么?儿臣弓箭不佳,教习师傅已经说过多次了!”
德妃听到他还是唤自己德母妃,目光一暗,有些不喜,但一想太后还没开口说过继,这时候让甘美叫了反而不好,便将不喜压下,只是甘美恰好提到的教习师傅却让她迁怒起来:“美儿弓箭的教习师傅是谁?美儿这般用心,弓箭怎会不佳?定然是那师傅教导无方!却还要赖到美儿身上!你只管把名字说与母妃听,看母妃怎么替你出气!”
甘美在许氏身边养大,听的最多的就是谨慎处微,许氏位份又不高、家世又不好,也不怎么受宠,甘美每每受了委屈,不过是抱着他哄着,一起流泪劝慰罢了,几时遇见过德妃这般强势的护短,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德母妃快快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儿臣并未受什么委屈,弓箭教习师傅是很厉害的,都是儿臣……”说到这里,他有点黯然的低下头去,小声道,“儿臣愚钝,一直都学不好!”
“胡说!”德妃冷哼一声,她此刻一心要把甘美收拢为子,加上长年无所出,好容易有了这个指望,自然什么都向着他,加上德妃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别说区区一个教习师傅,若甘美当真被记到她名下,就是周皇后那里她都会寸步不让,扬眉道,“陛下留他们在宫里教导诸皇子武艺,他们自己废物教不好,竟敢反过来怪罪皇子!美儿乃我大雍堂堂四皇子!天潢贵胄,帝之血脉!自是天资聪慧,若有东西学不好,那必定是教导之人太过无用的缘故!”
说着也不再逼问甘美,对身旁一名宫女道:“美儿性善,又极尊其师,即使遇见那起子不贤的师傅也不肯说,本宫不欲为难了他,不过这起子东西是断然不能留在宫里,免得误了皇子们!今日天已晚,明儿一早,你亲自跑一趟,去问一问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小觑了四殿下!”
那宫女连忙应了,德妃抓了一个倒霉的教习师傅出了气,又在甘美面前加了分,见甘美虽然还叫着自己德母妃,但眼神之中显然已经多出几分孺慕,心情大好,又与他看了几件摆设,皆是照着许氏所说,甘美期盼已久、许氏位份宠爱却暂时无法满足他之物,这才记起培养母子之情还需徐徐图之,恋恋不舍的叮嘱亲自挑选的宫人好生伺候甘美安置,自己一步三回头的回正殿。
回到昭华正殿,白日里先后与皇后、淑妃,斗了个死去活来才争取到许氏、甘美以及接下来荣寿安排到昭华宫的德妃却毫无睡意,贴身宫女呈进她每晚都要喝的燕窝粥来,此粥淡而无味,德妃素来喝惯,今日却觉得格外甘甜,竟一连用了两碗,还意犹未尽,被身边嬷嬷提醒适可而止方醒悟。
见殿上伺候的心腹都含了笑看向自己,德妃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抓住嬷嬷嗔道:“文嬷嬷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难道本宫脸上有花不成!”
“奴婢是看娘娘喜气腾腾,想着该挑什么时候给娘娘道喜,顺便讨些什么沾一沾喜气呢!”文嬷嬷是德妃身边的老人了,自是要凑趣,笑容满面的说道。
德妃听她这么一说,先是扑哧一笑,随即欣然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本宫也不小气,这么着,昭华正殿,所有伺候之人本月的月例双份!你们几个再加一份!”
文嬷嬷几个都是大喜,忙跪下谢了恩,文嬷嬷含笑道:“四殿下性情温文,娘娘此福不浅!难得许氏深明大义!”
德妃感慨道:“是呀,本宫虽然一向位份不低,却没有子女缘分,如今甘美虽然不是本宫亲手养大,可也是看着长大的,更难得许氏……”她说到这里,却微微一皱眉,才复舒展,叹道,“只是……还不知道太后那里准不准!”
“娘娘,说到此事,老奴却要多一句嘴!”文嬷嬷见状,忙趁机进言,“老奴知道娘娘不喜沈氏,今日在德泰殿,沈氏自己赶不过来,便遣了三殿下先来坐镇,但三殿下一则年纪小,二则乃太后骨血,娘娘与永信宫的恩怨,放在心中即可,何必当面表示出来,让太后看了心头不喜!”
“文嬷嬷不知。”提到永信宫,德妃唇边顿时含上一丝冰冷的笑意,悠悠的道,“一则本宫本就是这个性.子,这几年虽然改了许多,但宫里老人都晓得本宫林氏一向都是肆无忌惮的,若不如此直接与甘棠对上倒惹人生疑了!二则,你道甘棠那小畜生是好惹的?这一回让了他,只道本宫好欺负!还不如教他晓得本宫从来都不是他永信宫能够轻慢的!不过,这两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西凉沈氏嫡女唯一的儿子,满怀愤恨却不得不一脸乖巧的跪在本宫面前,求得本宫原宥……”德妃感叹的一笑,媚态横生,却带着刀锋般的寒色!“就算惹太后不喜,本宫也要假借拭泪,让他好好的、尽可能多的跪上一会!”
“只可惜,沈氏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幕。”德妃有些遗憾的道,“否则她该怎么想呢?纵然她借着诞下这个孽障压了本宫一头,到头来她捧在手心的皇子还不是要跪下来求本宫这个德母妃宽恕?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