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铭瑄却像是没听到月娘的话一般,兀自低喃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随即眼中却是一亮,泛着从未有过的波澜道:“不,你说的很好。”
险中求胜,浴火重生,简单却最难以叫人放弃所有为之付诸的。这棋盘本就是无解,必输便是必输,当日留给自己也不过是想要告诉他这个道理。
付铭瑄将所剩黑棋尽数倒尽棋盘之上,笑着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
这棋,他终究还是解了。
静姝见付铭瑄反常的举动,不禁上前问道:“大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付铭瑄笑着摇摇头:“只是觉得棋局不过是死物,死死纠缠着却是没有丝毫的意义。”
静姝咬唇不语,她似棋如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若能悟开世间的难解棋局,于她而言便是足以一辈子为之高兴的。
月娘却是听得认真,似懂非懂,大哥所说似乎同她大致相同,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同,又是说不出来。
但见大哥难得将喜怒暴露在面上,也替大哥高兴,便也不再纠结,顺着大哥的目光朝远处看出,似想看出大哥心中究竟所想。
而倚在船头的付铭宇早就无聊地渐渐睡去,有这人,这景,这情陪伴,竟也不觉得冷,嘴边隐隐含笑。
兄弟姊妹们一整日便是在船上待着,午膳也是小厮划船送来的。主要是几人觉得府中甚是嘈杂,贴窗帘,门帘等事不绝,虽是喜庆,但有这早上的清闲,却也不想被扰了清净,就这般待到黄昏时分方才划船归去。
吃年夜饭自然是极其热闹的,不仅有他们一家子,还有住在府中的旁支。因付睿渊是付府的独生子,也便致使嫡亲一脉只剩下他们一家子,看起来人丁稀少。
也便放松了贵贱的礼数之说,混坐着,为了不让旁支们拘束着不安,两边都是交叉坐着,在谈话间也能更亲近些。
只道是长辈们坐一桌,孩子们坐一桌。旁支中虽鲜少出现有作为的子弟,但单在人数方面却是占上风的。
如此看来,倒有种四世同堂的错觉。
这顿饭吃的很是其乐融融,虽同旁支的孩童们从未见过一面,但月娘娘总归是个爱说话的主,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成功勾搭上了坐在她身旁的有些内敛的小伙子,两人谈的内容自然是同玩脱不开干系的,自然也是极为投趣的。
而静姝怕生,便是同月娘坐在一起的,旁边的小女孩也试着同她搭话,却只得到静姝简单的回答,低着头似红着脸,以为她不愿同他们这些旁支说话,自觉无趣,便去同另一人说话了。
月娘自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时不时地转头来同月娘说话,还将小男孩引荐给月娘认识。有月娘相陪,静姝的胆子也大了些,竟也试着主动说了几句,男子答得也极是用心,静姝便也说得愈发自然,三人说话间便极是投机。
而付铭宇也是爱闹腾的主,出府门少不得喜欢结交些狐朋狗友相互闹腾,应付区区旁支的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但付铭瑄同人结交极是讲究,也不喜同永远不会打交道的人浪费时间,这还真不是他清高自傲,就真只是心性如此罢了。
但他也不会真就在面上摆出这些神色,旁人有问他自有答,精炼却也不愿多费唇舌延伸到其他的事上,旁人也听说过他的行事风格,却也只是微微含笑便找寻他人了,心中却绝对是没有埋怨之情的。
席间有资深年老的嬷嬷们前来说好话,求得便是一个吉祥,这时太奶奶便会吩咐贴身丫鬟赏钱,而其余长辈也便会在这之后也掏出钱来讨个吉利。
虽说孩子一辈是无需准备赏钱的,但嬷嬷们最终所拿的钱也不会是少数,引得年轻些的丫鬟小厮们极是羡慕。待他们出来也忙迎上去讨个吉利,嬷嬷们也是高兴,便会将所得的赏钱拿出一部分来赏给他们,也道是讨个吉利。
宴席吃到尾声时,便是分发压岁钱了。
最开始的自然是声望最为高的太奶奶了,她将孙子孙女无人挨着年岁大小依次叫到跟前分发,所发的压岁钱也是随年岁增长所增加的,全然没有重男轻女的意味。
付府在这京城之中本就算是思想较为开放的,在这礼数方面并不是顾忌太多,只道是心意在就好。
除了付铭瑄,兄弟姊妹四人接过红包后都变着法子地讨着太奶奶高兴,太奶奶也被他们逗趣,笑得有些喘,亏得贴身丫鬟轻轻拍着背为她顺气。
但付铭瑄虽不会如他们三人一般顽皮,说话间却是也极是幽默,不过几句改编的诗句也是惹得太奶奶笑不止。
还是付睿渊忙上前轻声提醒着太奶奶道:“母亲你可别再纵容他们几个了,再这般无法无天下去孩儿都快要管不住了。”
太奶奶一见他,却是立马拉下了脸道:“你还敢说他们,就你年轻时连他们半分都是不及呢,我还不是将你也养得这般人模狗样?”
听得这话,众人皆是掩面偷笑,却也不敢太过张扬,公然嘲笑这位当家主的,也只有他的四个野娃子敢发出噗嗤的轻笑声。
付睿渊见状脸色不禁有些黑了,有些埋怨地说道:“母亲教训的是,但你也说的轻点啊,在孩子面前好歹给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面子吧?你这样叫我以后很难树威啊。”
太奶奶闻言却是又乐了,笑着朝众人说道:“这孩子还求着面子呢。”
有了太奶奶的准许,众人终于不再憋屈自己,放开怀大笑起来,席间顿时一阵哄闹,却满满洋溢着幸福之色。
自然月娘四人是笑得最凶的,静姝笑出眼泪,忙扑到太奶奶怀中,太奶奶忙抱住她,也是乐得有些受不住,忙唤道:“哎哟,我的宝贝。”
而月娘和付铭宇则互相扶着肩膀,待笑得差不多了抬头见对方笑得几近扭曲的表情时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付铭瑄自然是最过沉稳的那一人,却也是有些隐忍不住,竟是也噗嗤一声笑出,待召到面色铁青的付睿渊一瞪,只得无奈的一耸肩,
他算是这里边最给他面子的吧?
而接下来便是付睿渊和林夫人给他们五人分发压岁钱了,都说隔一辈,疼得深,孩子总归是有些惧怕父母的,自然也是不敢在他们面前太过放肆,也只说了些平常的吉祥话,领了红包便回到席间了。
自然是没有旁支向嫡亲的孩儿分发红包的道理,接下来便又是嫡亲给旁支的孩子们发红包了,再然而才是他们的父母伯伯之类。
这么一闹腾,已是接近零点时分。
众人便稍加休息闲聊了片刻,便移步至院中准备迎接新一年的烟火和吉利了。
正厅的院子自然是大气宽敞的,院子正中建着一心形花圃,种着各季度的花,现下正好大雪覆盖其上,所傲然挺立的自然是梅花。周围以各色鹅卵石隔开,却是恰好可以用来搁置烟花。有这般美景相伴,想来待会也定然是极美的。
外间阴寒,太奶奶不能受寒,只是在走廊中不近不远地等待着,坐着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还有暖炉在手,又有众人的相陪,已是挡去了两边大部分寒风,自然是不会冷的。
而小孩子们自然是站不住的,各自拿了大把的烟花,玩闹着。各色的烟花被握在手中摇晃着,闪烁着各色的光芒,瞬间将院子点亮,犹如白日般耀眼,美丽地令人移不开眼睛。
谁又不是从孩提时代过来的呢?现在看着孩子们这般心性,大人们却是也勾起自己心底最原始的感受,就单看着竟也是觉得有趣,充满着怀念的意味。
指着自家孩子谈笑着说起自己往事的大人们却是被一声高亢的声音打断:“零时就要到了,大家可准备好了?”
是站在花圃旁挥舞着香火的壮实的一个小厮。
心形花圃总共摆满了二十个烟花,也分别站了二十个手拿香火的小厮,为的便是能同时点燃这烟花。
众人见状皆是停下,笑着皆是看向花圃,随即待得与旁边人相视一笑,便高声齐齐回道:“好啦!”
声音犹如洪涛来袭,以不可抵抗的架势压过了小厮的声音,这般又是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这是付府独有的习俗,道是高喊声不但能吓去那些妖魔鬼怪,还能给人提个醒,使人不至于被忽然升空的爆竹爆破声给吓了一跳。
“到啦!”只听得小厮又是一高声,随即入眼的便是满目的五彩缤纷。
不仅是付府,更是整个京城,瞬间洋溢的皆是炮竹烟花的响声。整个天空瞬间被照亮,犹如白昼,却是比白昼美上百倍,好看的令人咋舌。
心形的特殊形状映衬在空中,带着独有的魅力,应接不暇。
有丈夫在侧的妇人此刻看之也是春心大动,忙握住与之过了大半生的人的手不愿放开,更有甚者直接偎依到丈夫怀中,享受着此刻的浪漫与温情。
却也没人会在此刻指出不妥,道是个美丽又喜庆的日子,不过是人之常情。
而小孩们则是抓着小烟花绕着花圃旁跑着,有小厮们围着,倒也不会出现危险,大人们也便放宽心,任由他们去了。
待放完烟花,小厮们又去大门前放了两个长长的炮竹才算是完事。
有玩累的小孩,大人们尽可以带着他们去睡,但若是不肯去睡,大人们也不会强求,只道是新年的第一天,讨个好彩头,就算是自己已然困得不行也是会一直陪着他们的。
太奶奶自然在放完最后的炮竹后便在丫鬟的服侍下回房休息了。
大多数孩子又是玩闹了一会儿已是撑不住了,便由各自的爹娘带回去了。
静姝自小养的便比较娇贵,本想着再随哥哥姐姐们玩一会儿,却是如何也撑不住了,玩闹间眼皮已是不自觉地下垂,还是月娘劝她先回去休息,她才不愿地被林夫人带去休息了。
而付铭瑄本就不喜玩闹,刚刚也不过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独自欣赏美景了,自然是跟着太奶奶的脚步早早便同付睿渊告辞了。
他如今也十七了,自然是不会叫父母相陪的。而眼下还有三个孩子,他们看顾的也费劲,便也不太在意这些礼节的,只是吩咐他路上小心点。
到最后竟是只剩下了月娘和付铭宇兄妹二人还在玩闹,林夫人早些时候也是回来了,走动了下倒也没什么困意,倒苦得付睿渊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打紧,简直叫苦不迭。
虽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并不影响两人,他们反倒觉得没了他们的叨扰腾出的地方更大,更是舒坦,但太奶奶不让他们玩炮竹,拿着烟花打闹了这般许久也是腻味了,所做又尽是在父母的眼中,便也打消了偷拿炮竹去玩的念头。
这下兴趣渐消困意也是袭上,顿时也是觉得困了,便也打算回房睡觉了。
月娘本以为会是父亲带她回去的,然则却是林夫人主动提出要带她回去。
她有些诧异,却也未显现出来,自她知道林夫人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之后,她对林夫人的复杂的感情也是消去了一大半,对她之前对自己的那般态度也是有些理解,虽不知那天究竟是为何导致那般,但她也可以明显看出她内心的苦楚的。
一路上,两人都未说一句话,她牵着月娘的手走在前头。
月娘不太敢反握住,但心中却是高兴的。林夫人虽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却也是她名义上的,她多少还是有些渴望母爱的。
她小心地偷瞧着林夫人,只见她鬓角已然是可见些许银白,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却不如年轻贵妇们保养的好,想来也是因为郁郁寡欢的缘故。
她来付府的这几个月中,还从未见过她笑。
一早醒来,府中还是一片喜庆,地上却已打扫干净。
京城三大府中,付府虽和谢府交好,却终究是没什么亲缘关系的,唯一一点还要追溯到祖父辈之前,便也没什么好走访的。
只因为两家近些年生的都是些痴情种,都秉承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也便导致了如今的嫡系稀少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