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忙捂住了额头,但大哥的力道把握的很好,并不像二哥那般粗鲁,不但不疼,反倒有种温馨的感觉。
但想到大哥又把她当小孩来对待,不禁皱眉道:“大哥又来搪塞人了。”
很快两人便到了书房,付铭瑄回头对月娘道:“你先在门口等一会儿,大哥先进去同父亲禀报一些事。”
“好。”月娘回答得干脆利落。
在她眼中,噩梦来得吃一些,她就少受几分罪。
进屋,付铭瑄先朝付睿渊行了一礼,随即便道:“父亲,最近几日校场中……”
然而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被付睿渊打断了:“恩,我知道了。”
付铭瑄心中暗叫不妙,这是妥妥地给他下套的前奏啊。
又想到月娘也被召唤前来,唇角已是开始抽搐。
强忍住心中的波动,付铭瑄还是一本正经地问道:“父亲找我有事?”
月娘在门口等了许久,手中揪着一团雪球揉搓着,甚是无聊。
正郁结地要将雪球丢向远处,忽听得身后传来大哥的呼唤:“月娘,进来。”
惊喜间月娘忙丢开雪球,在狐裘上擦拭干净自己浸湿的手掌,便满心欢喜地朝书房中奔去,一时间竟是全然忘记上学之事。
然则,刚踏进书房,在见到付睿渊平静的面容后,月娘忽得打了一个激灵,脑袋也瞬间恹了下来。
她这是瞎高兴个什么劲啊?
坐在案桌旁的付睿渊开口道:“月娘,你快十岁了吧?”
听到这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月娘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却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回道:“恩。”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问话的方式都是一个模样的。
见月娘抽搐的嘴角,付铭瑄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付睿渊瞪了他一眼却是不理会,转头又问向月娘道:“元宵节韩贵妃要邀请各家女眷前往宫中猜灯谜,你想要去吗?”
月娘不假思索道:“不想!”
这是个套,以为她看不出来?
“静姝也会去,你若是不去的话,就她一人恐怕是会被欺负的。”付睿渊面上却无丝毫担忧的神色,像是吃定了一般看着月娘。
月娘皱眉,轻轻咬了咬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额,那就去吧。”
付睿渊见月娘答应了,也不兜弯子了,开门见山道:“期间韩贵妃会即兴点名猜灯谜的,你既然去了便就要学的,而你之前没有上学的基础,便要从识字学起。”
不理会月娘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继续说道:“不过也不需要你拔得头筹,说得多么有见解,但若是被提问到,还是要答出一些所以然的。父亲给你找了个先生,不用去学堂,他每日便会在你院中教你先识些字。”
听得这些,月娘直头疼,忙拒绝道:“我不想学,父亲就说我病了。”
“又口无遮拦了?”这么不吉利的话怎生得老是挂在嘴边啊!
被瞪得有些发慌,月娘忙捂住了嘴巴。
“等你再大些,便要和静姝一起跟随你母亲去参加各个世家的宴席,不仅可以联络一下感情,还能多见些世面。不学点东西,那是会被嘲笑的,那时脸上可不光彩。”
月娘嘟着嘴不甘心道:“我觉得呆在家中挺好的,就不能不去吗?”
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争取一番的。
但看着父亲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心中便是一阵发毛,便也只得妥协道:“要我上学也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父亲要是不答应我便是被打死也不要的。”
付睿渊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舒服地椅到太师椅上道:“恩,说。”
“我要大哥教我。”
“好,阿爹答应你。”
见付睿渊答应地爽快,月娘一时有些征愣:“啊哈?”
她本想一来大哥整天忙着校场的事,定然是没时间的,她就死咬着,非要他教,父亲就无法了,二来大哥的性子本就是不喜欢招惹麻烦事的,教她识字?怕是刚一提出就要被矢口否决了。
然则,她猜错了,大错特错。
不仅是付睿渊一口答应,就连一旁的大哥也是一句话未说,一脸平静如往常一般,似乎这件事同他一点关系都无。
见目的达到了,付睿渊便开始吩咐接下去的事宜了。
“铭瑄,这几个月你便不用去校场了,只需好好教你妹妹读书识字就好了。”
付铭瑄答道:“好。”
等等,不是说元宵就猜灯谜吗?再过一个多月不就到了吗?这几个月是什么鬼?
“葭月,你这些时日要好好学,我会时不时地抽查你功课……”
月娘顿时就有些站不住了,忙打断他的话道:“父,父亲……”
付睿渊皱眉道:“怎么了?”
瞥见付睿渊不可捉摸的神色,月娘顿时也是有些泄气,低着头小声回道:“没,没事……”
“你们就先回去休息一下,要是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开始了。”说着付睿渊便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刚走出书房,月娘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你怎么就答应了啊?”
她以为他想啊?这不某人下好了套等着他跳吗?要是早知道今日会是这般场景,他就该将谢三给抓来垫背的。
但面上仍是那副平静如水的表情道:“你不喜欢大哥教你?”
月娘忙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想读书。”
“读书没什么不好的,以后你还能读一些自己喜欢的书。”
“我倒觉得听故事更加有趣些……”月娘高声反驳着,却忽想起总是给她讲故事的姥姥已经不在了,眼中不禁闪现黯淡,却又转瞬即逝间收敛了神色,忙换了个话题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开始读书的?”
“三岁。”
月娘不禁惊呼:“啊?三岁?那时不是连路都走不好吗?怎么读书?”
她虽没有三岁时的记忆,但绝不是读书就是了,这么恐怖的事居然三岁就落在了大哥身上。
想着月娘对付铭瑄的敬仰之情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付铭瑄淡淡道:“开始时也是不欢喜,但学着学着也就喜欢上了。”
他还依稀记得那时母亲搬了个给他搬了个小板凳和小桌椅,手中拿着竹条逼着他跟着读的场景,简直不要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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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自己不苟言笑,整日摆着一副面瘫脸就是那时养成的。
虽然说欺骗自己妹妹不太磊落,但,咳咳,他这不也是为她好吗?
月娘好奇地问道:“当时大哥读的是什么?”
“唐诗三百首。”
月娘惊叫起来:“这么小就读诗啊,大哥可真厉害!”
她也在小渔村见过王秀才摆弄着扇子,腰间别着一块玉,风度翩翩地迎着大海吟诗的场景,虽她听不懂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却很喜欢静静地坐在沙堆上听着,看着阳光普照在他身上金灿灿的。
“那大哥现在还会去读书吗?”
“学无止境,自然还是要读的。”
“你每日那么忙,从校场回来都傍晚时分了,累了一天了还有精力读书?”
“身子疲,但心并不。每日回来便拿本书静静地坐在紫竹林的石桌旁,点着一盏灯笼,听着偶尔传来的啁啾声和风吹竹叶沙沙的声响,借着幽黄的灯光品读着,也极是惬意的。一天的疲惫和不悦之事也随之抛至脑后了。”
听着付铭瑄温润的描述,月娘脑中不禁浮现出这场景,心境不知觉间也是开阔起来,竟是向往起来,高兴道:“我以后也要像大哥一般学识渊博。”
付铭瑄笑道:“那就要先将字学好。”
月娘吐了吐舌头,高兴地牵起他的手,继续朝前走去。
付铭瑄眼中神色一动,却又转瞬即逝间恢复常态。
风吹树枝,带落片片枯叶,如蝴蝶般婉转低回,迷蒙了他们所走过的路。
第二日,月娘是被王嬷嬷唤起的。
月娘揉着眼睛瞧着窗外已是一片大亮,不禁皱眉道:“大哥来了吗?”
嬷嬷一边服侍着月娘梳洗,一边说道:“瑄少爷已经在大厅中等了好些时候了,我本来早些时候就来叫小姐起来了,可少爷不让。”
月娘惊叫道:“嬷嬷你怎么不早说啊。”她可不能再这么磨磨蹭蹭了。
嬷嬷笑道:“这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吗?”
以前老爷叫她时催她起床却是死活都不起来,现在换做瑄少爷了,却是这般积极了。
动作已经较往常快了许多,月娘却仍是嫌弃,不断催促着。
这不,发簪还没插上,某人就如同兔子般跳走了。
嬷嬷忙唤道:“小姐,等会,簪子还没戴上呢。”
“不用了!”
然则余光忽瞥见饭桌上的饭食,王嬷嬷哎哟了一声,忙又追出房门喊道:“哎,小姐,你早膳还没吃呢。”
然则月娘早就没了踪影,哪里还能听得到?
月娘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厅时,付铭瑄正坐在桌旁看书。
见月娘满头大汗,付铭瑄放下手中的书,道:“这么快便好了,早膳吃了没。”
不说倒还不觉得,现在却是明显感觉肚中空空,月娘吐舌道:“忘了。”
“快去吃吧,没吃早膳可是不行的。”
眼见着付铭瑄将目光重新移回书上,月娘忙拍着胸脯道:“大哥,没事的,我身体好的很,不吃这一顿没有关系的,我们开始读书吧。”
然则肚子却在这时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月娘有些尴尬,忙捂住了不安分的肚皮。
余光瞥见月娘的动作,付铭瑄只淡淡地说道:“那也不行,你快些去,我在这看书也不会无聊。”
见大哥丝毫不容许的语气,月娘撇了撇嘴道:“那我快些回来。”
刚出门,便撞见匆匆追来的王嬷嬷。
“我说大小姐啊,你怎么跑得这么快啊,这早膳还没吃呢。”
王嬷嬷喘着粗气话还未说完,便被月娘打断道:“知道啦,我现在就去吃。”
还没明白过来月娘怎么答应地这么干脆,便见月娘急着又往回跑,只留给呆在原地的她一句话“嬷嬷我不等你了”,便转眼又没了踪迹。
嬷嬷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忙又跟上了。
房中,从窗户外悠悠飘进一片枯叶,恰好落在了案桌上,付铭瑄仔细品读着书,嘴角却是不经意地微微勾起。
月娘吃得很快,大口大口扒拉着饭菜,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是将碗中的饭菜一扫而尽,直使王嬷嬷忧心地不断劝说着,“小姐你吃慢点”,“慢点,吃太快对胃不好”,连连引起好几声叹息。
月娘此刻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一吃完便是急急忙忙地又朝大厅跑去。
然则,刚出房门,便见天空稀稀落落地飘着雪花,就像是鹅毛般轻盈地在微风的轻抚下翩翩起舞。
“雪!”月娘惊呼出声。
不知觉间便被吸引住了,停下了脚步欣赏着。
姥姥最喜欢的便是雪,因为雪中包含了她太多珍贵的记忆。
月娘静静地看着,不知觉间鼻头便是有些酸涩。
“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是来了。”
忽得听到身后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月娘忙敛了敛神色,笑着转过头朝付铭瑄说道:“大哥怎么出来了?”
依旧是那始终如一的表情和无波澜却亲切的声音:“屋中太过闷热,想出来透透气,走着走着便是到了这。”
月娘问道:“大哥喜欢雪吗?”
“谈不上喜欢,它每年冬天都会出现,就像是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般习以为常,但若是像今年一样迟了些时日,心中却是会叨念。”
在他的心中,细细想来,似乎真没有能令他喜欢的事物。
这么淡漠的人,想来将来会是孑然一身吧。
付铭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深沉间带着不可捉摸。
月娘却是高兴地笑道:“那便是喜欢了,我也是喜欢,柔柔的,白白的,很是美丽。”
她从没见过雪,小渔村地处偏南,虽冬天也是寒冷,却并不下雪。
如姥姥说的一般,雪是美丽的东西,如同花瓣一般从天空飘落,染白了这一世的光景,纯净地令人心颤。
姥姥喜欢,她也喜欢。
付铭瑄却并不辩解,见她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也并不打扰她,顺着她的眼神一同望去,安静地陪着她。
却还是王嬷嬷打破了这片沉静:“再过一会便要降温了,小姐快把狐裘披上。”
身子一暖,月娘回头向嬷嬷报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