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林的是个神经粗大的人。身为革委会时代出来的官员,这是个优点。
要是怕这怕那,他也到不了企业局长的位置,只能在村里刨一辈子的土,或者做一辈子的工作队驻村干部。童大林用伟大的胸怀承受了包书记的恼怒,一路狂奔到周市长的办公室,顾不得形象不堪,首先大声道:“国务院的人来了。”
“国务院?”周市长正在欣赏他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稿件。如果不是趁着三角债的热风,他的文章是没有资格登上中央大报的,至少没有这么轻松。
但是,再好的报纸,也比不上国务院的震撼啊。
童大林猛点头,将自己所知的信息一股脑的倒出来,说道:“和苏城一起来的那个,说自己是国务院的,直接进了包书记的办公室。我看到包书记接待了。”
周市长先是一愣,旋即一惊。
和童大林一样,他只用简单的思路就能分析出国务院干部的来意。而且,周市长想的还要远: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工作,怎么能到了地方就去找书记?又是什么重要工作,不派浩浩荡荡的队伍,竟然只来一名干部。
想来想去,只有三角债问题严重化,能涵盖所有疑问——正是因为它很严重,中央干部才要一边解决问题,一边藏着掖着。
“不好办啊。你们企业局要马上行动起来,首先做两件事,第一是调查下属企业的债务情况,第二是整理一份解决方案出来。”周市长并不知道中央专门开会讨论了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国务院组成了专门的领导小组,否则不可能如此镇定的布置任务。
董大林就显的紧张多了,不安的道:“我们企业局早就让各企业报告债务状况了,都假的很,光是要贷款,要补助。要政策的。现在查账也来不及了吧。”
“找一两家重点的企业,比如滨化工业,查一下他们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真的草包是做不到常务市长的,周度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判断下,进行了一次错误的政治投机。除此以外,他的头脑都很清醒。
童大林不太愿意:“滨化集团去年就在借钱发工资了,他们是早年的厂。设备也落后了。退休工人也多了,负担重呀,比其他企业困难的多。用他们做基础。得到的结论不客观吧。再说了,咱们让他们报告,这个报告万一再被人家摸到了。那就不好了。”
“看看他们的情况能坏到什么程度,总得有个心理准备。”周大林已经意识到这一关不好过了。他现在稍微有些后悔,发文章以前,是该仔细进行一次摸底调查的,也怪董大林这个粗心鬼,换成自己的秘书做企业局局长,早该把账先查出来。
他其实冤枉了童大林。童大林是查过下属企业账目的。不过,他是数月前查的,又选了自己有印象的几个企业。也就是情况较好的企业,得到的结论自然片面。
两个人在这厢密议。苏城、胡集和包波三人,已经谈到了深入的地方。
胡集并不隐瞒包波,将国务院关于三角债的全国摸底情况和盘托出,惊出包波一身冷汗后,说道:“我是给越司长打前站的,除了通报情况以外。想请包书记先建立一个清欠办公室,召集一些素质过硬的干部,并请包书记和晁市长主持大局。清欠办公室的清理金额的是5万元。山*东地区以济*南为中心,凡是同一家企业的欠款超过5万元,就要列入清欠办公室的名单中。一家家的清理过去。”
晁市长是正牌的市长。他和包书记一起加入清欠办公室,就在层面上统一了市委和市政府。免得互相扯皮。如果不是苏城的话,这种经验要到5个月后,才在全国推广,也是到那个时候,清欠才略有成效。
包波对清欠办公室的规格有了疑惑,又问道:“不是以省里牵头吗?”
“省里也要搞,但要先从省城搞起来,培养和培训一批干部,少量清理一些债务练手。然后再建立全省范围内的清欠办公室。”胡集解释的非常细致,他需要包书记的配合,否则工作是推行不下去的。
苏城也简单的说了一句:“清欠最忌地方保护。全国一盘棋,只有解开了连环债务链,本地企业才能真正走出三角债的危险。各地市处理具体的清欠工作,省里支持和协调,国务院指挥和督办。”
胡集赞同的道:“苏董是我们国务院清理三角债领导小组的顾问。他在《经济日报》上发表的文章,领导们看了都拍手称赞,说是理解深刻,我们现在的政策,有苏董的心血在里面。也是因为苏董在济*南的缘故,我们第一批的清欠城市,才选择了济*南市。”
他说的好像是好事似的,但对于喜欢捂盖子的党政干部来说,被列位第一批清欠的城市,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包书记已经悄然将苏城划入扫把星的行列,但是还不得不笑对这朵扫把星。
两天后,越司长带着中央领导的最新指示,来到了济*南市,并分别拜见了包书记,以及省委的姬书记,接着参观了济*南市的清欠办,继而马不停蹄的培训这些清欠办的干部。
这种作风,与以往虚飘飘来,轻飘飘去的中央干部截然不同,也激起了包书记和晁市长的公心,人家越司长都如此认真,也说明确实是兹事体大了。
历史上,国务院1990年就把整顿经济的核心问题确定为“清理三角债”。但是,清欠进行到1991年都没有起色,直到中央出动了副总理朱镕基这位改革斗士,方才在92年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由于意料之外的媒体论战,使得摸底更加透彻,情况暴露的更加充分,原本应当半年以后才开发出来的“清欠办”提前出笼,整个清欠工作的开展提速。对于刹不住车的三角债,提半年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能大大提升效率。
如果能提前一年半载完成清欠工作,对中国经济可是不小的促进。有念与此,苏城不免积极。
不过,进入到实际工作后,大多数人却有沮丧之感。
清理欠款是不亚于国企改革的高难度工作,在全国缺乏资金的情况下,谁都不愿意轻易掏钱,因此,为了解开一个连锁债务链,往往需要说服数家企业。不管是死皮赖脸的国企,还是装死狗的民企,都是不容易对付的。
这种工作,繁重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得罪人。
这还是在90年,换到20年后,推行起来的压力只会更大。
正式开始清欠工作仅一周时间,越司长就嘴上冒泡了,胡集更厉害,一口的溃疡,咧开嘴像是被外星人剥皮了似的,还有独特的臭味喷出来。
他不好意思找别人说话,就拽着苏城,喷一口气说一句话:“工作局面打不开,真的是要急死人了。最要命的是银行,根本不放贷,企业的现金不够,怎么还贷?明明生产出东西就能卖掉,竟然买不到原料了,都是些什么事。”
苏城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挣脱他道:“你说这些都没有用,先把能解开的套子解开了,先易后难吧。”
胡集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叹息的道:“本地的工作人员一点都不积极,全靠我们自己跑,这三五个人,跑断腿能又能做的了什么。苏董,你有办法没有?”
“办法你自己清楚。工作人员害怕得罪人,那除了讲道理摆事实之外,还需要制造紧迫气氛,让清欠办的成员,更有担心的东西,比如害怕得罪你,只要你比国企的老总可怕,他们就不担心得罪人了。你说对不对?”
“我要是弄掉那个周市长,再弄掉那个童大林,是不能就制造出了紧迫气氛?要是这样的话,苏董能不能帮我解决现金不足的问题?”胡集抓着苏城的胳膊道:“您别推辞,我知道你手上有钱。”
苏城微笑道:“周度和童大林跳梁小丑尔,你总归是要处理的,他们不值这个价。再说了,我也不是银行,没有借钱的道理。”
“那您开价吧。”胡集脖子一梗,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苏城心里一动,笑道:“这要看你愿意付出多少,有多大能力了。”
胡集一番眼,傲然道:“您要是能让我这个清欠办年内完成任务,并且排在全国前三,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随便提?”
“等价交换哦。”胡集笑嘻嘻的,一副能办很多事的样子。
苏城斟酌着,道:“你要是能让能源部,出台一个天然气推荐使用的红头文件,并允许国内私人企业铺设居民天然气管道,我保证你的清欠办年内完成任务,并且排名前三。”
“就这么简单?就一份红头文件?”
“这可不简单。我首先申明,因为瑟坦油田的关系,我和能源部的关系有点紧张。虽然能找到人帮忙,但不起决定作用。另一个,天然气管道向来有管道为王的说法,因为它只能通过管道输送,一个城市的天然气管道由谁来建,城市居民就只能购买这家天然气公司的天然气了,是高垄断性的行为。”苏城并不避讳,而是给胡集细细剖解。他如果真的帮忙的话,这些信息总是要了解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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