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重要,平吐蕃也很重要,顾青时刻记着这件事。
安禄山叛乱后,李隆基仓促调动大唐边镇兵马,下旨安西军全军入关,平吐蕃的事却提也不提,完全不在乎安西军撤离后吐蕃会不会趁虚而入占领西域。
这位帝王晚年时期似乎已不仅仅是昏聩,而是老年痴呆。为了保住社稷,李隆基已不惜任何代价,从贞观年间大唐便控制了西域,历代帝王对西域无比重视,而李隆基,却弃如敝履。
李隆基可以不管,顾青不能不管。
所以在离开安西以前,必须做出妥善的安排,吐蕃和西域小国会不会趁安西兵力空虚而落井下石,谁都说不准。
“西域小国说不定,那些国主和臣民本就没有远见,只想着占眼前的便宜,不过他们出兵只会是小规模骚扰,前几任安西节度使的打压下,西域小国所存兵力不多,无力占领西域了。但是吐蕃……”康定双想了想,道:“吐蕃或许更无力入寇了。”
顾青挑眉道:“吐蕃已出现粮食问题了?”
“听吐蕃商人说,今年开春,吐蕃境内的土地改种药材者十有其三,因为大唐给钱痛快,而且药材价钱颇高,吐蕃商人见有利可图,于是国中上到权贵领主,下到农户平民,皆已蠢蠢欲动,兴起一股改种药材之风,此风愈盛,已影响了他们的朝堂政令,据说吐蕃赞普对改种药材的事颇为反对,但朝中许多老臣和大地主却非常坚持,君臣闹得很不愉快……”
“吐蕃全境的土地种出来的青稞,勉强够吐蕃人用度,若种青稞的土地少了三分之一,今年的情势可就不好说了,吐蕃朝堂只能向邻国购买粮食,而他的邻国中,唯独大唐的产出才供得起如此庞大的数量……”
康定双叹了口气,道:“可惜大唐今年发生了叛乱,若照侯爷之策推行下去,只需三五年,吐蕃必生大乱,如今大唐也乱了,此策若无大唐供应吐蕃粮食,吐蕃的君臣很快会反应过来,强制下令将药材改回青稞,侯爷的平吐蕃策便功亏一篑,可惜了。”
顾青笑道:“不可惜,这件事朝廷无力推行,我们自己推行下去,好不容易做到这个程度,没有放弃的道理。”
“侯爷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赚钱,自己屯粮,用充足的屯粮来供应吐蕃,撑个三五年,大唐的叛乱应该已平定了,吐蕃的土地改种药材估摸也过半了,那时再来一记釜底抽薪,吐蕃可平。”
康定双苦笑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仅靠龟兹城的所入,恐怕难以支撑,何况还要供应安西军入关平叛的开销……还有粮食也是大问题,大唐乱了,有钱也难买到粮食。”
“赚钱的事交给你,除了龟兹城,我们还要将其他三镇发展起来,尤其是紧邻大食吐火罗天竺的疏勒镇,那里既是边境,又是各国商人汇聚之处,康兄你可按照龟兹城的兴商之策照搬,下一步将疏勒镇和于阗镇发展起来,数国商人之税赋,我就不信供应不起一支安西军。”
“至于粮食,我已派遣家乡的子弟分赴大唐南方各地,包括江南道,淮南道,山南道等等,那里未受战火荼毒,相对比较太平,我让家乡子弟常驻各州采购粮食,今年开春刚播种,但各州地主仍有存粮,买下来后一部分供应安西军,剩下的运往龟兹城,由康兄你卖给吐蕃人,以后的药材买卖可以付钱,也可以付粮食,让吐蕃人选。”
康定双苦笑道:“侯爷,此事颇为艰巨,在下……不一定能做好。”
顾青笑道:“辛苦你了,你若做不好,安西四镇无人能做,我相信你,安西军出征以后,你在四镇说的话就相当于我说的话,若有人不服,我必重惩。”
康定双叹道:“在下尽量吧……”
“平安禄山之叛后,我会向朝廷请命,为康国平反,回安西帮你复国。”顾青郑重承诺道。
康定双一怔,接着重重点头:“一切仰仗侯爷了,在下一定拼尽全力,为侯爷打理好后方。”
顾青迟疑片刻,道:“眼下就有件事,需要你马上办好。”
“侯爷请吩咐。”
“我需要五万贯钱。”
康定双犹豫半晌,道:“在下试试,仓促间要这些银钱,很不容易,可能一部分要用银锞代替……”
“无妨,只要价值相同就好。”
…………
康定双离开后,顾青仍呆呆地坐在客栈内,盯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出神。
一场战争开始之前,仅是后勤和经济这方面已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这是比安西军士气更急待解决的问题,这场战争如果没有后勤和充足的经济,全军入了玉门关便是死路一条,除非毫无下限去抢民间百姓的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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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做人虽然有时候没下限,但针对的都是权贵地主,从来没对百姓下过手。作为一军主帅,如果到了抢百姓的程度,顾青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便成了一个笑话,他要做的事情,他所坚持的信念,所谓“给人间重新铺一条路”的理想,都是可笑的虚伪的谎言,是一记记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所以,安西军出征后,不骚扰百姓是底线,这条底线绝不能动,无论多么亲密的部将,谁触碰了这条红线都要死。
顾青暗暗记下,出征时将这条作为红线向全军宣告。
虎狼要喂饱,同时,虎狼也应关在笼子里。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抚上顾青的肩头,皇甫思思站在他背后,幽幽地道:“你又要走了么?”
顾青没回头,叹道:“安禄山起兵叛乱了,我奉旨领军入关平叛,十日后大军开拔。”
皇甫思思哽咽道:“这次离开,何时才能回龟兹?”
顾青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茫然道:“两三年,四五年,我也不知道,叛乱不平,我回不了龟兹。”
“那……我怎么办?你打算将我一直留在龟兹城吗?”
顾青犹豫了,不知何时起,皇甫思思的命运已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她已成了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
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为何她会成为自己的责任?
顾青怎么都想不通,可她又是孤零零举目无亲的女子,若自己不愿担这份责任,当初何苦相识,他与她的距离,是各自双向奔赴而走近的。
走近了再一把推开她,顾青做不出这种事。
“西域相对太平,但我也无法保证,安西军开拔后,龟兹城我只打算留两千守军,若有强敌趁虚而入,龟兹城很难守住。”顾青叹息,扭头看了她一眼,皇甫思思垂头啜泣,娇俏的面庞梨花带雨。
顾青叹道:“你……结束这间客栈,入玉门关吧。”
皇甫思思赫然抬头,眼中布满了希冀:“你愿让我随军么?我可以女扮男装,当你的亲卫,我是将门出身,不怕战事厮杀,也能吃苦,不在乎行路艰难,只要……只要你愿意让我跟着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顾青顿时有些意动。
军中严禁带女眷,违者必受军法,但如今这时节,叛军眼看要打进长安城了,李隆基仓惶不已,估摸正在打着逃离长安的主意,哪里还顾得上计较顾青军中带女眷的事?
就算监军边令诚上疏参劾,李隆基必然置之不理,带个女眷而已,相比平叛的希望,这点小过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带上皇甫思思似乎……并无不妥?
如果平叛以后,李隆基要翻旧账……呵,那时的李隆基和顾青,地位已经不一样了,恐怕无力再翻自己的旧账。
见顾青神情迟疑,皇甫思思大喜,急忙趁热打铁道:“你口味那么刁钻,怎吃得惯军中伙食?我可以每天给你做菜,把你侍候周到,我的手艺无人能比。”
顾青叹气,这句话……实在是无法拒绝啊。
这个女人很聪明,开口就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
“呃,除了做菜,你还会啥?”
皇甫思思怔了一下,接着娇羞无比地垂下头,轻声道:“侯爷要妾身做什么,妾身就做什么,妾身……什么都愿意。”
顾青摸着下巴,神情严肃地思索了许久,缓缓道:“除了做菜,你也不能闲着,洗脚按摩半套精油推拿盐浴奶浴什么的,都要做。”
皇甫思思眨了眨眼,“半套”什么的……啥意思?
不管了,答应下来便是。
“好,我都可以。”
顾青迟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未婚妻来军中发现你我的奸情……记得帮我挡住她的铁拳,至少不能让她打到我的脸,毕竟我是一军主帅,是要面子的。”
话刚落音,肚子上便挨了一记铁拳。
皇甫思思咬着牙道:“什么叫奸情?我纵不争正室名分,至少也是你的妾室,妾室伺候夫君,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成奸情了?”
顾青忍着痛指了指她:“你就在我面前嚣张,改日你见了她,但愿你还能嚣张得起来,我不打女人,我未婚妻可不一定,她动起手来男人女人都打,连畜生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