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长生如梦(1 / 1)

北城小院,天已黑了。

宋游的信早已写完,叠好放在了桌面上,他与又化成人形的三花娘娘相对而坐,床榻上的被子折得整整齐齐,放在里侧。

房间里点了油灯,灯影摇晃。

只听宋游问道:

“三花娘娘可会什么法术?”

“三花娘娘会捉耗子。”

“那是三花娘娘的本事,却算不得法术。”宋游摇头。

“三花娘娘会吃香,能记得每个给三花娘娘上过香的人,能找到他们。”三花娘娘立马又说。

“那是三花娘娘的神通,也算不得法术。”宋游还是摇头,“况且三花娘娘现在已经远离神道,久了不吸香火,神通自会慢慢散去。”

“三花娘娘很聪明。”

“那也是三花娘娘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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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会了……”

三花娘娘的语气难免有些沮丧。

“如今三花娘娘既已化形,不如我便教三花娘娘学习法术,怎么样?”

“好啊好啊!”

“三花娘娘想学什么?”

“什么都想学!”

“只能选一样。”

“为什么?”

“学习法术并非一朝一夕,耗子也得一口一口的吃。况且很多有真道行在身的高人隐士一生也只会一两样法术,便足以纵横天下、甚至被人立了像奉为一方神灵了。”宋游淡淡看着她,“此道贵精,不贵多。”

“那你会什么?”

“我有火行之法,下可烧阴鬼,中可烧妖人,上可烧神魔,到了极致,便如火阳真君,焚一方城国也不是不行。”

“这个好!这个厉害!”

“想学么?”

“学了是不是就不怕冷了?”

“你看我怕冷吗?”

“那我不学了!学其它的!”

“我有水行之法,随修为深浅,可在水中呼吸自如,可起波涛,可降雨雪,到了极致,便如裂海真君,可令大河改道,四海变色。”

“学了是不是就可以下水捉鱼了?”

“捉鱼用不着此法,凡人不下水也能捉鱼。”宋游说道,“还能捉很多呢。”

“那我学其它的!”

“我有土行之法,还是随修为深浅,可掀土成墙,可点石成兵,可坐山为神,到了极致,便如厚土天尊,可起山陷谷。”

“这個难不难?”

“几年就能入门。”

“你学得厉害吗?”

“略有涉及,不如火行。”

“那我再选选。”

“我有木行之法,可助万物生长,可反季催花挂果,可枯枝出芽,到了极致,便如长春仙翁,可起死回生,青春不朽,长生不老。”

“猴子肯定喜欢这个!”

“我还有金行之法,可吞刀断刃,可点石成金,可指地为钢,到了极致,便如金灵官,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怎么吞刀?”

“把刀子吞进肚子里,也不会划伤。”

“为什么要吃刀子?”

女童睁着费解的大眼睛。

“若不喜欢,我还有符箓之法,可驱鬼避妖,可炸雷取火,符文千万种,妙用无穷。”

“我就是妖。”

“我有通灵之术,可与鬼神交谈。”

“三花娘娘不喜欢和神讲话。”

“不要自卑。”

“什么是自卑?”

“……”宋游摇摇头,“我还有招来挥去之法,可隔空取物,又可放回原位,好比我空杯来水,举樽酒干。”

“学了这个,是不是就可以叫耗子自己过来?”

“精于此道自是可以。”

“那我要学这个!”

“那三花娘娘可得有耐心。此法常人几年方可入门,起初只可取相隔不远、自己知晓又属于自己的东西,造诣深了,别人的也能取,到了极致就是千里之外的东西,只要知道地方,也能取放自如。”

“逮耗子要多久?”

“常人短则十几年,长则几十年。”

“你会逮耗子吗?”

“我只学到了入门。”

“那……”

三花娘娘歪着头想了想:

“那我再听听。”

“很好,多听多选,不鲁莽下决定,这是好事。”宋游夸奖道,“三花娘娘果然智慧超群。”

“快讲。”

“我有聚兽调禽之法,入门之后,便可使野兽山禽对你亲近,可使它们明白你的意思,伱也能领悟它们的意思。随着造诣精进,甚至可以调遣野兽山禽乃至世间珍禽异兽为你所用。”

“嗯……”

三花娘娘歪着头想了想:“这总可以叫耗子自己过来了吧?”

“这倒可以。”

“那我学这个!”

宋游笑了笑,却又说道:“不过世事难全,万法皆有限制,若非如此,便是有破绽、缺陷或克制之物。就好比这聚兽调禽之法,修习者施术时内心必须完全坦然,充满善意,连一丁点的愧疚、歉意也不可有,哪怕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丝一毫毫,也不可以有。”

“听不懂。”

“就是说,这门法术是心法,学这门法术的人,无论造诣深浅,都要先修心。”宋游顿了下,“而要做到完全坦然,毫无愧疚亏欠,也是看这人心性上的修为,有人须终生吃素,有人则只需不用它来谋害动物即可,只有少之又少的天地奇人,才能用它来骗害生灵。”

“听不懂。”

“三花娘娘可以用它把耗子叫过来,可若是用它来捉耗子吃掉,它就会失灵,甚至以后再也用不了它了,此道上的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猫本来就要吃耗子。”

“那不一样。”

“为什么?”

“就好比我,每次施法之时,其实是用一颗纯善之心面对那些动物,于是动物受此感染,又有法术加之调合,便也对我抱以纯善之心。可若我有一天借助这门法术,利用了它们的纯善之心来骗害他们,今后我就再也拿不出这颗纯善之心了。”宋游顿了一下,“即使三花娘娘现在能做到那极少极少的天地奇人才能做到的,认为就算这样做也天经地义,一丝一毫的愧疚亏欠也没有,可随着三花娘娘修行学习日久,渐渐也会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到了那时,多年的苦修便付之东流了。”

“听不懂。”

“以后慢慢懂吧。”

“哦。”

三花娘娘继续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还有造梦之法,下可入梦托梦,中可造梦困人,上可织梦于天地,世人生活其中而不得知。”

“三花娘娘自己会做梦,为什么要去别人梦里?很好玩吗?”

“三花娘娘还记得我第一个说的法术是什么吗?”

“忘记了。”

“……”

“怪你说得太多了。”

“也许。”

“为什么你会这么多?”

“都是略懂而已。”

“还是很多。”

“我很厉害。”

“哦。”

“三花娘娘想学什么?想好了吗?”

“三花娘娘不知道。”

“那三花娘娘还记得什么吗?”

“长生不老。”

“哈哈……”

宋游不由得轻笑两声。

看来长生不老不光是人类的终极追求,也是其它生灵的终极追求。

可惜啊可惜……

宋游虽不确定木行之法到了极致能否真的青春不朽、长生不老,但即使真的能,这世间能于此道走到极致的,怕也就独有长春仙翁了。

至于长春仙翁是靠愿力信仰不老,还是靠法力不老,甚至长春仙翁是真是假,现在还在否,谁又知道呢?

“道士。”

“嗯?”

“怎么不讲话了?”

“三花娘娘有没有听过道韵?”

“没有。”

“有一首道韵唱得好……”

……

俞知州坐在上首,有从人进门。

“知州,小人回来了。”

“先生可收了。”

“先生收了。”

“让你去果然没错。”

“知州过奖。”

“收了就好……”

俞知州摆了摆手,让他下去,随即陷入沉思。

在这年头,仙道就如那头顶的明月,本就神秘,高不可攀,又被历代文人佳作更涂了一层别样的色彩,文人雅士向往仙道是常事。甚至有大才人干脆自诩谪仙浊仙,常常梦着自己能如古时诗人那般,忽有一日举头望月,或是醉后得诗,或是某个契机,便一下子明悟了,于是抛下这凡人翩翩然成仙而去,就此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俞知州年轻时便向往仙道长生,甚至邀过三五好友去过名山求仙,可惜未得,如今年近五十,仍然时常寻觅丹方自己炼丹来吃。

每吃一丸都离浊世更远一些。

今日那先生也许不是仙,但也确实是他平生遇过的少有的高人了,只可惜与之相谈,却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也许是与先生相交太浅,交浅言深,先生自然不愿与自己多说。

可又能怎么办呢?

谁能猜出这些隐世高人的想法喜恶?自己先前听说那先生喜欢听琴,信心满满,想靠杨锦声与先生拉近交情,可又如何才能想到,那先生竟只想听琴而对那一墙之隔的抚琴人毫无兴趣?自己能偶然看见先生把玩墨条,已是幸运了。

况且自己也该知足的——

仅今日这三言两语,也够惊人了。

俞知州不由陷入沉思。

天地初开当真没有神仙?

日月初生也没有神仙?

那又如何才能成仙?

神仙总该可以长生了吧?

难道也不能?

在这一坐,便是天色渐晚,而他一直思索着,幻想着,沉迷其中。

直到夫人来叫他吹灯去睡,躺到床上了,他还是睁着眼睛,看着虚无的黑暗,窗外月光浅浅,他又开始思索月宫上的神仙们。若是自己成仙,必定也常常飞到月宫上去游玩。

不知怎的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际,他居然听见有人在唱歌,其词玄妙,声音半老,曲艺粗糙,却有一种自然朴实的韵味,悠悠然然,让他想到一名老道,而这声音自然也该是从深山间的道观中飘来,理所当然带着线香的香味儿。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长圆。

“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稀逢百岁人。

“生碌碌,死茫茫。

“要觉何时觉,想长哪得长。

“……

“三皇五帝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

“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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