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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唐公李渊升迁为卫慰少卿,负责掌管三镇粮草军械后,他已经很久不干涉护粮军运作。这次猛然在军中吹起号角来,将士们皆大吃一惊,须臾,校尉以上将领聚齐,立于帐下,静待唐公吩咐。
“东征大军来信,前日已与高句丽签订城下之盟。高元小丑称臣,愿割萨水以北所有土地给大隋,永不反悔!”唐公李渊朗声对大伙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护粮军众将校平素于李旭、刘弘基等人交往密切,受对方的影响太重,对于此番东征的前景,都不抱什么乐观态度。猛然听捷报传来,大伙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登时落地,彼此之间互相击掌,大声欢呼。
唐公李渊脸上却未带出半点儿喜悦之色,轻轻按了按手臂,压下大伙发出的吵闹,继续说道:“许国公宇文述同时遣快马来信,说军中粮食缺口甚巨,请护粮军速运十万石粮食到马砦水西岸接应!”
话音落下,众人俱是一愣。许国公宇文述和唐公李渊彼此之间素来不合,这一点人尽皆知。若是大军已经锁定胜局,他万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功劳分给唐公一半儿的道理。刹那间,众人脸上的表情由喜悦变为困惑,几个心思缜密如长孙顺德、陈演寿、马元规等,眼中已经露出了一片忧虑。
“怕是军粮已经断了!”陈演寿第一个站出来,忧心忡忡地分析道。虽然作为李府首席幕僚,他知道宇文述求援的消息却并不比其他人早。大军告捷的信使今天上午才到达皇帝陛下的御帐,而宇文述的求粮信紧跟着报捷信使的马尾就追了过来。
“现在向马砦水送粮,沿途还要防备乱匪袭扰,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唐公府侍卫长钱九珑低声补充。论谋划,他自认不如长孙顺德等人。论行军打仗的经验,在座众人却没有一个高得过他。
“若能送到还好,最怕莫过于高句丽人言而无信!”马元规的话把众人的心情一同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在辽东城下,大伙已经充分领略过高句丽人的狡诈与无信,如果他们假意求和,待宇文述等人撤军时再衔尾巴来追,沿途处处截杀,没有粮草支撑的三十万隋军危在旦夕。
“宇文述这个老匹夫,居然不早些告诉咱们他断了顿!”钱九珑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起来。他从过军,知道当兵的苦与难。如果真的战败了,将领们被俘后还可以投降敌国,或作为俘虏被对手拿来换取赎金,而士兵们能剩下的只会是一个无头的身子。
高句丽集倾国之兵,才凑了二十余万众。没有一个将军敢冒险收留比本部人马还多俘虏,从秦将白起到楚霸王项羽,对于人数远超过本军的降卒只有一个处理手段。其中原因未必全是他们天性残忍,更大程度是因为没有更安全的解决办法。
况且,高句丽人开化未久,性子本来就比中原人野蛮。
军帐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众将士面面相觑,脸色比冻过的雪还要苍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弘基叹了口气,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如果事实真如陈大人所料,恐怕没等咱们把粮食运到,大军已经溃了。但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坐视大军灭亡不理。不如先凑两千匹战马,轻装运送一万石粮食过去救急。然后,唐公再禀明圣上,调集民壮徐徐发粮,力争能救更多的人回来!”
“只怕圣上不肯相信大军会战败!”陈演寿苦着脸,惨笑。
如果不是熟知宇文述的秉性,李渊麾下众幕僚也不敢推测大军会遇到风险。眼下,皇上正沉浸在伐辽功成的喜讯中。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跟他说宇文述可能大败而归,不被他当做故意搅人雅兴才怪。
唐公李渊在皇帝陛下面前本来就不受宠,平素跟宇文述又不和睦,他去提醒大军已陷入危急,即使不受责罚,也没有人会相信。想到这儿,大伙脸上的表情更苦,真的是任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既让皇帝陛下相信唐公的忠心,又能及时把粮草送到宇文述手上的良策来。
“就按弘基的建议办!”片刻后,唐公李渊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豁出身家性命般,决然地说道。
“是!”刘弘基大声答应着,转身便欲出门。才挪动身体,又被李渊叫住。
“且慢,你先回库中领出粮食。我将战马征集好后,直接派到你营中。小规模向前线补给是我分内之责,不必向皇上请旨。运粮队今晚出发,一刻不停。”李渊向前几步,靠近刘弘基,低声吩咐。
“末将遵命!”刘弘基知道事关重大,拱手向李渊行了个军礼,正色回答。
“仲坚所部一团骑兵,行动速度最快,你全带上,头前打探大军消息。”李渊上前轻轻拍了拍刘弘基的肩膀,语气听起来无比沉重,“建成和九珑也与你同去,九珑的仗打得过,凡事多听他的建议。你们这些后生,没打过什么仗,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三十万大军,活活饿死在撤兵途中!去吧,能救一个算一个,救不得别人,也要让自己平安回来!”
“是,末将遵命!”李建成、钱九珑二人同时答应,不待长孙顺德等人出言反对,从桌案上抓起了军令。
“唐公,世子……”长孙顺德张了张口,想建议李渊不要派儿子去冒险,看看对方的脸色,又把剩下的半句话憋回了肚子。
李渊的手离开了刘弘基的肩膀,尽力站直身体。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从惨然变成了庄重,仿佛在送千军万马出征。
“刘洪听令!”李渊站稳身躯,大声喊道。
“末将在!”刘弘基肃手,直立。
“立刻回库中调粮,战马一到,旋即出发!”李渊把将令交到刘弘基手上,接着,抓起了另一根将令:“李旭听令!”
“卑职在!”李旭前跨半步,肃立。
“你带本部兵马,头前为刘弘基探路。如有大军消息,立刻派快马回报!”
“卑职遵命!”李旭大声答应,嗓音里带着一点紧张。刚才众人的议论,他一个字没落听了个清清楚楚。可眼下除了尽力救人之外,他顾不上想任何风险。
“周文远!”唐公拿起第三根将令。
“卑职在!”周文远鼓足勇气上前,心中有一点点害怕,还有一点点兴奋。
…….
护粮军兵马只留下了五百人守卫粮仓,其余的都被李渊派遣了出去。有的随刘弘基去运粮,有的向附近高句丽人龟缩的新城,国内城两个方向警戒,以免那两所城池中的高句丽人听闻风吹草动,再打大军粮草的主意。待众将校都走远了,李渊招了招手,把两个心腹幕僚叫到了身边。
“顺德、演寿,你们二人带领咱们李家所有侍卫,这几天盯紧河上浮桥。只要建成他们没回来,无论谁的命令也不能让人毁桥!”李渊沉声命令。
如果军情真如陈演寿所推断,五日之内,围攻辽东的其余七十万大军必然军心动摇。皇帝陛下自十六岁领兵以来,从没打过败仗。他不敢保证,听闻伐辽失败消息后的陛下,能否表现得如他平时一样勇敢。
“唐公应与朝臣沟通,想办法让陛下做最坏打算!”陈演寿接过将令后,低低地提醒了一句。宇文述和刘世龙等人带三十万大军绕路奇袭平壤,人数虽然只占了东征大军的三分之一,但其中七成以上是府兵。多年来,大隋兵威无敌于天下,靠得就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府兵精锐。如果他们丧尽了,皇帝陛下需要考虑的事情则不仅仅是一个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