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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原本今天是周日的面子上,老师宣布最后一节课的自习取消,教室里欢呼声一片。人就是有这种劣根性,平时两天的假期嫌少,现在全部的被占用上课后只归还一个小时的自由却欣喜若狂。
我没有感到多么高兴不是因为我不存在这种人性缺陷,而是因为就算早放学对我来说也只意味着早一个小时去美术社而已。
我还以为傅雨希早上那么生气,绝对会连招呼也不跟我打就回家,没想到他却默不作声地跟着我去了美术教室。真是莫名其妙,好声好气邀请他一起回家的时候他一口拒绝,现在明明都闹僵了他却偏要跟来。
虽然是跟来了,但我们进了教室也坐的远远的,各自臭着一张脸。
“大家都停一下,”半个小时之后,杜老师出现在讲台,“这次竞选社长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请上任社长马可给我们念一下。”
马可一副太上皇的做派,郑重其事地接过那张背面被打过草稿的纸,慢条斯理地念起来:
“齐飞5票。
张璐瑶5票。
傅雨希36票……”
台下传来一阵小声的惊叹声,马可抬头看看老师,大致是请示要不要继续念下去。
老师大手一挥:“继续念。“
“杜佳佳5票。”
“陈琦4票。”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纸上发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一样,然后嘴角浮现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陈简佳,1票。”
教室里的人全都会意地笑起来。
真丢脸,虽然没几个人认识我,我依然尽量把头往下低。让我想到小时候那个做贼心虚的人把竹子砍掉一截的故事。
老师示意大家安静:“好了,这样一来就是最高票数的……”
“老师,”傅雨希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不想当社长。”
“这可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是大家对你的认可,”老师期待地看着他,“所以你就遵从大家的意见吧。”
“可是我根本没有报名啊,”傅雨希毫不犹豫地顶回去,“而且我已经高三了,按理说高三学生不能再担任社团社长了。”
“是吗,你不愿意那也没办法了,”老师失望地说,“那暂时还是由马可担任,再过几个星期我们重新选一次,到时候就从这次并列5票的同学里面选就好了……”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他总是那么轻易地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脸嫌弃的样子丢掉,得意地说:“我不稀罕。”
每次看着这样的他,都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格外没用,然后变得越来越灰心,越来越消极。
杜老师已经离开了,大家都在闲聊或者自由练习。
我听到旁边的两个女生在小声议论,其中一个问:“那个一票的叫陈什么佳的是哪个?”
“谁知道啊,没听过。”
“真丢脸,那一票一定是她自己投的,哈哈。”
“啪!”
我把笔一摔,猛地站起来。但是我没有去追问那两个女生,她们没有错,因为如果换做是我也会这么想,我绕过那些画架径直走向心中的罪魁祸首傅雨希。
“跟我出来。”
尽管是在离教室很远的楼梯上,尽管怒不可遏,我还是尽量压低声音。
“为什么要投我票?”
“不是我投的。”他的声音虽然委屈却理直气壮。
不是你投的就见鬼了!
美术社除了你傅雨希还有谁会认识我?就算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些人跟我无冤无仇的谁会像你一样找我麻烦?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投了自己喽?”
“我没那个意思,可你也不能冤枉我吧?”他皱着眉头辩解道,“明知你
不想当社长,我为什么要投你?”
为了看我笑话,为了看我出糗不是么?非要让我说出来么?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分辩:“而且你那天打电话说了让我不要投你票,我既然答应了就绝对不会去做,你那么讨厌当社长,我为什么要去招惹你呢?”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地笑起来:“我讨厌的事,你就不会去做么?”
“当然。”他想也没想地回答。
“那为什么要在教室里把画给我?”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学校里和我说话,见到我就装不认识,你都当耳边风吗?”
“为什么不能?”
“什么?”我愣了一下,这些话我说了许多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反问我。
他望着我一脸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能在教室里和你说话?”
“因为……”我还是比较擅长面对生气或者无赖的傅雨希,面对这么冷静的他,我反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小时候的理由早就已经不成立了,而那封恐吓信的内容,那些挥之不去的落差感,我说什么也不想告诉他。
“因为会觉得丢脸么?”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他的脸上的笑容一半讥讽,一半悲哀。
讥讽,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悲哀,是觉得光芒褪尽却还在逞强的我很可怜。
被这种目光注视着的我,自卑得没有勇气和他对视,而这种自卑感慢慢转化成了恼羞成怒。
自不量力又怎么样,光芒褪尽又怎么样,就算我再怎么一无是处,也用不着你傅雨希用这种看可怜虫的目光看着我!
所以我本能地选择了反击,在感觉他要说出残忍的话来之前反击,来维持我仅存的最后一点骄傲。
“没错,会觉得很丢脸,”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所以麻烦你以后离我远远的,就算不是在学校,遇见我也请你不要和我说话。”
傅雨希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正当我以为他会气得跺脚的时候,他却轻轻笑了起来。
“好吧,如你所愿。”
他冲我随意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没有回美术室,而是转身下了楼梯。
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我还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缠着我不肯放,对我撒娇或者发脾气,没想到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转身离开了。
这么多年怎么赶也赶不掉的粘皮虫,居然这么轻易地走了。
他最后的笑容那么轻松,说再见的手势那么潇洒。
傅雨希的背影,传递给我的是一种他终于解脱了的讯息。
也许他一直在等我把这句话说出口吧,说不定是为了让我说出口才故意给我投票,因为那天晚上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如果给我投票我们就绝交。
而在他的头脑中自动翻译成,只要给陈简佳投票就可以和她绝交了。
所以,是我自己祸从口出么?
他一定早就这样希望了,不想再忍受我的冷言冷语,不想再看我的脸色,却不好意思告诉我,而是让我自己说出来。
可是,这也太狡猾了——明明被丢掉的人是我,他却一副被无辜伤害的样子,一句话伤人的话都没有说,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我和傅雨希相处的所有时间,虽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我心里明白,我才是那个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他把我看的很透彻,知道他只要嬉皮笑脸的靠上来,我就不好意思推开他。而只要他冷淡一点,我一定会脸上挂不住让他走开。所以我的反应他最了解,并且擅于利用,我只是一个被他操纵的表情高贵的木偶而已。
只是到最后,和我一起长大的人,留在身边的的最后一个朋友,就这样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肖扬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至少还会不情愿地在院子里大哭闹腾一番,才再依依不舍地跟我说再见。
傅雨希你再怎么讨厌我,最后多少伪装一下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