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苍穹,灰蒙蒙的一片。黄昏时落雪如絮,带着几分严寒,樱吹雪出毡房外张望,那个叫梅朵的小女孩仍旧没回来。
梅朵,一个患者的小女儿,家里只有她和她患病的老父亲,因为父亲染了时疫,所以牧羊的职责就落到了她头上。而今天,是梅朵出去牧羊的第三天。
接二连三的牧羊人赶着一批又一批的牛羊回来,可樱吹雪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小不点身影。
又一群羊屁颠屁颠地朝着她涌过来,她努力眺望,待天际的人影走到她跟前,男人挺拔的身姿,丰神俊朗的容貌一下子跌入她的眼帘。
男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莫名如春风拂过水面,柔柔地暖意荡漾开来。带着几分不确定,阿集问道:
“你在等我?”
樱吹雪看到眼前的来人,不是自己想要等的人,不禁失望。可是翘首往后看,后面也再无来人,而此时,天都快黑了,不禁焦灼了几分。虽对眼前的年轻男人并无过多好感,只是眼下寻人急切,她忙问道:
“请问你有见到梅朵吗?”
“梅朵?”
“她今年九岁,大概这么高,眼睛大大的,绑着两条长长的辫子。”
樱吹雪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梅朵的身形。
“对了,你前几天带我去见的那个患者,高高瘦瘦的那个,那个高个子他女儿。”
经她这么一比划,阿集想起有个名叫梅林的牧民,他家确实有个小女儿,个子不高,但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
“你找她?”
“你认识她?是这样的,她出去牧羊了,可是至今没回,我有点担心她。”
阿集把羊赶回圈子里,回头看到跟上来的樱吹雪,她似乎真的很忧心,于是便道:
“你别担心了,我去找她。”
阿集几个跨步往外走,樱吹雪急忙跟上道: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阿集没有拒绝。
扶桑边境如今东去春未来,莽莽草原尽是干涸的枯草,偶有仍冒点绿尖的树叶或尖草,但都不多。
牧民有意在入冬前便圈地留草,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保绿,可他们养的牛羊太多了,边境的草木根本不够喂伺牛羊,阿集心想,梅朵走失,是不是因为她去的地方足够远,远到他们这些牧民都不会去,那个地方的牧草即便干了,仍有很多足够放养牛羊,所以她才冒这个险。
“你会武功?”
阿集回头看向一路气都不喘的樱吹雪,狐疑问道。樱吹雪接过话题答:
“军中之人,习武是正常的吧?虽然我们在军中的职责是救人,可一旦遇到危险,我们总不能得到别人来救。先自保,再救人,是我们军医的准则之一。”
“有点意思。”
阿集勾唇笑了,也是因为这抹笑,樱吹雪心里又异样了几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一个气质高贵的男人,总与他牧民的身份格格不入,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你,自幼便在边境长大吗?”
阿集心里警铃大作,反问:
“姑娘为何有此疑问?”
“别误会,我只是担心梅朵,如果你自幼便是在这长大,那么对此地的地形定然十分熟悉,所以我才会问你是不是自幼在这长大。冒昧了,不方便答就算了。”
“你为何会如此担心她?”
按理说,樱吹雪与梅朵相见次数也不过几面,樱吹雪救治的是梅朵的父亲,可梅朵牧羊迟迟未归,他父亲那边怎样暂且不知,樱吹雪的反应未免也太过了。难道医者天生的仁心让她有悲悯天人的情怀?阿集想不通。毕竟,那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小女孩而已,犯不着为她涉险。
“小姑娘挺懂事的,我给她父亲治病期间,她眼镜眨都不眨地盯着我看,唯恐我下错了针一般。他父亲动不了,她自己就取了盆,去毡房外装雪回来,烧化了给她父亲擦拭身子。昨天早起的时候我发现我床头有一碗牛奶,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阿集没说话,樱吹雪继续道:
“我刚到那晚,因为看病人看得比较晚,所以睡得也晚。凌晨,我从病人的毡房出来,打算回去休息,途中看到梅朵在挤牛奶,牛奶产量不高,她自己就偷偷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装碗里,热了给他父亲喝。至于我那碗,估计也是她省下来的,可在她挤牛奶之前,子夜时分,我还看见过她在弄干草喂伺未睡的羊。”
阿集静静地听她阐述,只觉得她同情心未免也太过于泛滥,这种稀松平常的事,她竟然能记那么清楚,或许,她应该有比较好的家境比较幸福的成长经历吧?不像他,一生尔虞我诈,双手沾满鲜血。
“你是人间富贵花吧?”
“什么?”
樱吹雪没听清反问,可是阿集却没再回答。你是人间富贵花,所以不懂人间疾苦,所以才会那么感情泛滥。
可事实是,阿集想错了。她樱吹雪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连杜佑和萧湛,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干掉了野人冢里的一千多人,出来与他们联手干事的。只知道他们都有同一个师父,鬼面夫人。但萧湛和杜佑都是男人,她却不是,她的身体条件决定了她要比男人更坚韧。
她背上尽是刀枪剑戟的眼,为了任务,她的师父给她换了皮。当时鲜血染红了床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送,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夫人在生孩子。为了百毒不侵,她师父早早地就把她丢到蛇山,长年与蛇相伴,还找来不少毒虫毒草给她粹体。那种前一秒觉得自己浑身被蚂蚁啃啮的疼痛下一秒就是冰到刺骨还痛到来不及反应便昏死过去的心酸,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经历过了吧?
在她芳心暗许,打定主意要跟着萧湛一辈子时,她师父却又为了所谓任务,逼着她学她根本不敢兴趣的琴棋书画,还瞒着她喂了她合欢散,把她送到了长相类鼠的墨怀琛的床上。她犹记得莫怀琛看到那榻上已经干涸的事后血迹,抱着她泪落如雨,觉得她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仙女那般,对她都小心翼翼,仿佛她就是一件精美的瓷器,唯恐摔着了碰着了。
她的心里涌过一阵苦涩,在墨怀琛的眼里,她冰清玉洁,可她自己知道,她脏了,再也不会干净了。
而当下阿集问她,为什么那么担心梅朵。为什么担心一个素不相干的人?或许是因为她的经历?没有一段是光彩的,没有一段是幸福的,没有一段是为自己而活亦没有一段是为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而活的。可那小不点不一样,她勤劳坚韧,笑时眉眼弯弯仿佛天际的星辰,能把世界照亮。她有牵挂她的人,也有人牵挂她,这种感觉感觉,真的挺好的。
“我想把她父亲治好,我也不希望她失踪。”
让她和她的父亲团聚,这个世界不应该只有冷血,也应该保留一份热。
阿集听到此回答,没作声。
两人在雪地上跋涉,很快地上便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
“这附近是不是有声音?”
阿集问。雪后的世界特别静谧,虽然但凡有一点声响,都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樱吹雪听了听,不确定是风声还是动物发出的嗡嗡声,当下已入夜,她靠着月亮照射下的雪光往前行进,周遭是一些干涸发枯的树木和被冰雪覆盖的岩石。
“嘣.....”
一声巨响后,又仿似有什么树木被什么折断。
“走!”
樱吹雪连忙拔腿向前,阿集也顺着声源往前寻探。
“小羊!”
樱吹雪和阿集刚赶到横坡处,便听到一声童音尖叫,继而便看到一个女孩抱着一只山羊往坡下滚落。
“梅朵!”
樱吹雪急急忙忙往下赶去,由于心急,差点绊倒在坡道上,还是阿集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她的呼吸都碰在他的脖项里,痒痒得如同春日柳絮般钻入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中,她身上独有的淡淡清香吸入鼻肺,冷香伴着几分清幽,一如她的名字。
阿集仍在怔怔地出着神,怀里的樱吹雪却挣脱开来,扑到坡脚下那脸上已经挂彩的梅朵身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检查伤口。
“梅朵,你没事吧?”
“姐姐!”
梅朵挣扎着要起,却被樱吹雪按住,樱吹雪检查了一遍她身上的伤势,没有重伤还好。见她还抱着小羊不撒手,她眉头不禁一皱。
“梅朵,姐姐背你回家。”
“可我的羊.....”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一天没进食,此时也是又累又饿,可是她不能丢下她的小羊,更不能丢下她的羊群。
“阿集叔叔会帮你,你先上来,姐姐背你。”
阿集一听,不禁蹙眉。
“怎么到我这就成叔叔了?”
明明梅朵喊她喊的姐姐。不过看到樱吹雪投射来的目光,冷得让他瞬间闭了嘴。他心想,好吧,叔叔就叔叔,年纪大点也不吃亏。
“谢谢姐姐和叔叔帮忙,梅朵不好,让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