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旬旬愣怔了片刻,隐约感觉到边上的气氛不太对,缓缓转头,便看到了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一束花。身板挺得笔直,站在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程旬旬眯了眼睛,回头看了看站在后侧的孙杰,他也正看着那人,眉头微微的蹙着,似乎有些不快。
程旬旬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孙杰的身侧,低声问:“你认识?”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不远处的人动了动,然后径直的往这边走过来。孙杰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陆靖北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程旬旬,他径直的过去,站在了墓碑前,弯身将手里的花束放下,这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看程旬旬一眼,显然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这人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散发出来的气场,让程旬旬不由又往后退了一步,同孙杰并肩站在一块。
三个人就这样站在墓碑前,气氛有些诡异,程旬旬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问:“你是谁?”
孙杰瞪了她一眼。
陆靖北闻声。眉梢微微一挑,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还没想起来?”
程旬旬一顿。正想问点什么的时候,孙杰拉了她一下,说:“我们走吧。”
“等一下。”程旬旬挣开了他的手,上前一步,站在陆靖北的身侧,问:“我们以前认识的?”
陆靖北但笑不语。
程旬旬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她又追问:“你跟陆筱是什么关系?她是怎么死的?”
“这跟你有关系吗?”
“她是我朋友。”
他笑了笑,说:“是吗?原来你们是朋友,还真巧。”
“你到底是谁?我们以前是朋友吗?”
“我们不是朋友。”
孙杰有些忍不住,上前再次将程旬旬拉到了身边,说:“他跟周衍卿是朋友。”
程旬旬皱了眉。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陆靖北发话了,“我和我妻子待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请你们离开。”
“妻子?”程旬旬有些诧异,但她来不及多问就被孙杰给拉走了。
回去的路上,程旬旬一直都没有说话,拧着眉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内的气氛过于沉默,孙杰咳嗽了一声,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种折磨人的死寂,笑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程旬旬走神,并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孙杰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回应。
孙杰伸手拍了她一下,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像是吓了一跳,耸了一下肩膀,侧过头,满目茫然,问:“怎么了?”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啊?哦,你说什么?”程旬旬倒是坦然,没有丝毫遮掩,说:“我刚没听清楚。”
孙杰脸上的笑意渐淡,默了数秒,说:“我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不过你还想走吗?”
程旬旬闻言顿了顿,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相触,片刻程旬旬才笑了一下,说:“为什么不想走?肯定走,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你刚才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她默了一会,说:“想陆筱。还有,还有刚才那个男人,竟然会是陆筱的丈夫。”
“我以为你更好奇的是,他跟周衍卿竟然是朋友。”孙杰几乎是一眼就戳中了她的心思。
程旬旬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抿唇浅淡一笑,说:“好奇也很正常不是吗?那么巧,陆筱的丈夫竟然会是周衍卿的朋友,我坐牢的时候,陆筱很照顾我。”
孙杰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程旬旬嗤笑了一声,仅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说:“什么?”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要回爱丁堡了。”
很多时候,程旬旬都受不了孙杰认真的样子,其实她知道孙杰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毕竟能在官场上混好的人,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在他的面前,她的心思藏不住的。
她吐了口气,多么希望有一天,身边可以有一个心思简单一点的朋友,这样相处起来就不会那么累,想要隐藏的东西,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穿。
她其实很讨厌在别人眼里,像一张白纸,一眼即能看透。她回爱丁堡的理由,她不想说,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正确答案。程旬旬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侧头看了他一眼。
孙杰说:“陆筱跟陆靖北根本就不和,所以你心里的猜想,不成立。”
话音未落,程旬旬就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摇了摇头,低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笑说:“孙杰,我们结婚怎么样?”
“啊?”她这话来的突然,让孙杰有些措手不及,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挑眉,说:“你不是说当初我跟你约定好的吗?只要你能让我出狱,我就跟你结婚。你说的没错,我虽然失忆了,但不能因为我失忆了,而对你食言。我愿意嫁给你,那你呢?”
孙杰仍然没有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唇边已经渐渐有了笑。
“这种话我只说一遍,听不见就算了。”
下一秒,孙杰就笑出了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早就该这样了。”
程旬旬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笑说:“委屈你了。”
她这话里含着双重的意思,说的真诚而又认真。
孙杰低头掰着她的手指,让两人的手变成十指交扣,然后轻轻握住,笑说:“委屈什么,抱得美人归的事情,一点都不委屈。”
“我回爱丁堡等你,好好处理你的林小姐。”终了,她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了头,看向了窗外。
说到林小姐,孙杰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事。
陆靖北来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当然这对于他来说,形同虚设,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周衍卿所在的病房前,直接开门走了进去。周衍卿瞬间就醒了,但并没有睁开眼睛,陆靖北拉过了椅子,坐在了床边,说:“我来了。”
周衍卿的唇角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很巧,我见到程旬旬了。”他又补了一句。
周衍卿缓慢的坐了起来,说:“是吗?”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再开口,陆靖北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似乎在等着周衍卿先发话。
良久,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容政从外面进来,见着陆靖北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反应过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周衍卿一眼,在门口立了片刻,才关上门,走了过去,站在床尾,笑着同陆靖北打了声招呼。
陆靖北转头同他对视一眼,旋即又看向了坐在床上,依旧不动声色的周衍卿。
他低垂着眼帘,伸手拿过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杯子,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他喝了一口,凉意穿肠而过。病房内沉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沉默半晌,周衍卿才开口,笑着说:“你们是不是该跟我讲一讲,你们两个不告诉我实话的理由。”
“你想起来了?”容政问,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知道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程旬旬有接触,会有所触动,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周衍卿抬起了眼帘,眸色微深,神情淡然,说:“没有,但有些事情,跟我的记忆有出入。经过认证和判断,很明显,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现在也很明显,我的记忆有问题,你们都知道。程旬旬这个人你们都知道,陈聿简之所以会把她送给我的理由,应该不单单是因为她是真的唐未晞,我们之间有仇,更因为我跟她之间有情感纠葛,对吗?我爱她?”
此话一出,容政和陆靖北几乎是同时看向了他,周衍卿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爱上了真正的唐未晞,是吗?”
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询问,或者说是陈述。
容政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抱臂,说:“我就说,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陆靖北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严肃。
周衍卿的脸上没有笑意,语气冷然,问:“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陆靖北的身上的。
两人四目相接,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我问你一个问题。”陆靖北说。
周衍卿只看着他。
“家人和爱人,你选择谁?”
周衍卿眯起了眼眸,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不管我选择谁,你们都没有理由隐瞒我事实真相。”
“老五,你姓宋,程旬旬姓唐,你们想要在一起不难,先让你的家人永远消失,那么你们之间就没有阻碍了。你们三家人之间的纠葛,不用我说,你现在应该很清楚。就算我们把程旬旬的事情告诉你,能如何?”陆靖北淡然一笑,说:“两个人不是只要相爱就够了,你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一条命。唐家败落,唐仕进突然死亡,有没有可能当初她和她母亲被人绑票,也跟宋家有关系。那么试问,如果有一天程旬旬知道一切,你觉得她能够坦然的跟你在一起吗?”
“容政说的对,纸包不住火,你会知道一切,她迟早也会知道一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你们都已经忘记了彼此,经过考量,这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起码作为旁观者的我来说,如果宋培礼是你的亲生父亲,有些事情你逃不掉,也挣脱不开,与其记着痛苦,倒不如忘记。”
陆靖北没有丝毫避讳和躲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笑容里带了一丝无奈,说:“你要知道,很多人想忘忘不掉,有多痛苦。”
两人对视良久,周衍卿忽的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我们三家人之间的恩怨,照道理说,你们不应该知道,既然你们现在能知道的那么清楚,这说明当初一定有人来找过你们,并成功的说服了你们。”木布庄号。
“情和利,自然是利益排在前面。陆靖北啊陆靖北,你在道上可以混的那么顺利,这里面应该也有宋家人的一份功劳吧?还有容政,容氏集团还能这样风生水起,让你们紧紧跟在信和的后面,这其中也一定有宋家人的帮助,对吧?”周衍卿笑着,伸手拍了拍陆靖北的肩膀,说:“没关系的,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闭嘴能换来那么大的好处,换了是我,我也会那么做。毕竟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听起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陆靖北不动声色,脸上的表情不变。
四年前,周衍卿消失半年之后,安盺亲自去找过陆靖北。她既然能坐在他的面前谈判,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当初周衍卿被黑影的人抓走,宋培礼能这样轻易就让黑影的人放过周衍卿,他在道上一定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并且关系匪浅。
那时陆靖北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有一部分还是陆家的势力,而陆老大有几个儿子,并且有一群死忠的手下,他还没有完全摆平,再者有一大部分的人并不满意陆靖北来当这个掌舵人,因此他的处境其实并不是很乐观,他必须要迅速的扩张和增强自己的势力,才能够真正的立足,吞并陆家。
他同意了闭嘴,当然除了利益,作为旁观者,他倒是觉得这对于周衍卿跟程旬旬来说,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结果。毕竟真爱无敌,不过是说说而已。
陆靖北低垂了眼帘,说:“我并不觉得我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
周衍卿勾了一下唇,说:“我也认为你这个决定是对的。相比早点知道一个真相,我更愿意看到你今天的成就,给你一个台阶,你就能窜上去,甚至于比想象中还要厉害,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毕竟有很多事情,要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够由自己来控制,你说是不是?”
“你想做什么?”陆靖北自然看的出来他的心思。
周衍卿轻轻一笑,“再等等。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我想做什么。”
他说着,目光便转向了容政。
容政笑了笑,比了个??的手势。
隔天,孙杰专门抽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过来送程旬旬去机场,陈聿简有事,只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到了给他报个平安。
程旬旬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在机场,孙杰像个老妈子似得,嘱咐这个嘱咐那个,程旬旬面上带着微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坐在椅子上低头玩。
孙杰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程旬旬惊了一下,整个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片刻才歪着头看着他,默了一会,说:“孙杰,你是不是更年期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我是小孩吗?”她仍然歪着头,双手抱臂,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在我看来跟小孩没什么两样。”
程旬旬嗤笑了一声,伸手拿回了自己的,低头继续玩游戏,说:“我已经给我爸爸打过电话了,到时候他会派人去机场接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看了一下时间,收起了,站了起来,说:“我要过安检了,你回去吧。”
“时间还早,在坐会。”
“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我进去刚刚好。你呢,不管是要跟我结婚,还是要跟我谈恋爱,或者做其他事情,请先把你的婚约解决再说,好吗?”她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麻烦请把行李给我,谢谢你哦。”
孙杰想说什么,同程旬旬对视了一眼之后,还是退后了一步,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程旬旬弯身拉起了拉杆箱,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再见。”
她说完,就转身走向了安检处,孙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程旬旬停下了脚步,“干嘛?你舍不得我走啊?那要不然我留下来?”
“不,当然不是。”孙杰收敛了笑,一本正经的说:“昨天你跟我说的,是真的吧?”
“是啊,真的。”
“那你等我。”
“那我也不能一直等啊,我年纪也不小了,总要有个期限。国内过完年,你解决不了的话,这个约定就算了吧。”
孙杰一下就急了,“这怎么够,就快过年了……”
“不够吗?我觉得足够了,毕竟我已经给你四年的时间了,这四年你一直都没有把这个事情解决。这不能怪我不遵守约定,你觉得呢?”程旬旬神情淡定,眉眼之间带着温和的笑意。
孙杰没了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笑着扯开了他的手,说:“真的要走了,不然赶不上飞机,你赔我机票钱。”她说完转身,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到了他的跟前,“还有,婚约的事情你尽力而为,不要硬来。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一无所有,我担不起,也怕你以后会后悔,真的。”
最后,她又说了一声谢谢,就转身走了,这一次没有回头。
周衍卿坐在病床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皮夹,这时放在枕头边上的响了起来,他将皮夹放在了一侧,拿起了,接了电话,“喂。”
“程小姐三点的飞机回爱丁堡了。”
周衍卿默了片刻,才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当天下午三点,容政去了机场,大约等了二十几分钟,才看到周亚男从里面出来,远远见着他,就冲着他挥了挥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跟前,说:“大忙人来接我啊,真是好荣幸。我妈呢?约会去了?”
“你妈亲自买菜去了,知道你今天回来,准备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你说你去哪儿不好,偏偏非要去西藏,那地方你妈想去都去不了,你这一整年就回来一次,她想见你都见不到,你这是不孝。”
“嘁,我哥不是在吗。再说了,我也常打电话回来啊,还寄一些东西回来,怎么就不孝了。小舅,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周亚男伸了个懒腰,说:“回家吧,早点回家好让我妈早点看见我。”
她说着,就搀住了容政的手臂,推着他往外走。
容政说:“这次打算留多久啊?”
“这次可以留久一点,学校来了个新老师,我们交涉了一下,他说他会早点回去,那我就可以稍微晚一些了。”
“还要去啊?”容政皱皱眉,侧目打量了她一眼,说:“你平常照镜子吗?”
周亚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迅速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瞪大了眼睛,“别说话,我不想听。”
容政避开,嗤笑了一声,说:“看来你还是有点意识。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你也说了,有新的支教老师过去,你就别去了。在这里好好找一份工作,我替你安排相亲,结婚生子,让你老妈也可以放心,前年你哥都结婚了,现在就你了。”
“你妈这两年的身体也不太好,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你这件小棉袄也该过来暖暖你妈了。”
老生常谈,这话周亚男回来一次,容政就要说一次,周亚男多数时候都不放在心上,照样想走就走了。她也不愿意留在栾城。
容政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说:“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你妈如今的重心都在你跟你哥的身上,你哥到还让她放心,就是你,一整年都不在身边,她总记挂在心上。她任由你的性子,让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四年了,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换过来,替你老妈想想了?”
周亚男抿了抿唇,无奈一笑,说:“小舅,你更年期到啦?话一直没停过。”
“程旬旬回来了。”
“啊?”容政说的忽然,周亚男一下没反应过来,顿时停住了脚步,追问:“你说什么?”
容政走了两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说程旬旬回来了。”
周亚男愣愣的,慢慢的脸上露出了点点笑容。
程旬旬到爱丁堡的时候是晚上,俞学钧亲自来接的机,程旬旬见到他还是有些惊讶的,跑过去抱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今天有时间嘛,就过来接你了。”俞学钧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说:“瘦了。”
“对啊,我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当然瘦了。爸爸,今天你请客。”
“行。”俞学钧哈哈的笑了笑,父女两便一道出了机场,坐车回了市区,找了家餐厅吃饭。
“怎么忽然想到回来?”
“要过年了呀,我想回来跟你一起过年,包饺子吃。虽然我们在外国,但过年还是按照国内的时间和习俗,过年就要跟亲人团聚的,我唯一的亲人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了。”程旬旬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
整个人看起来很开心,但俞学钧多少能看的出来她的开心很表面。
“那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程旬旬依旧低垂着眼帘,笑说:“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