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的分析并非来源自己的想象,他是有自己的分析和依据的。
首先,他结下的仇家,除了军统上海区之外,大多都集中在76号内部,内部的仇家,也要分开来看。
像陈明初这样的,现在只能是表面上的对你,内在的,其实两人都没有相互针对或者敌对的意思。
陈明初绑架过梁雪琴,他刚跟陈淼联手坑了一次唐瑞明,何况,他没理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他的麻烦。
而陈淼进76号的时候,就的罪过的张露、徐婉儿、王培文甚至马铭元等人,都有可能对他实施保护。
这其中动机最大,或者说对陈淼怨恨最深的人当属张露了。
张露当初为了出在枪械室的一次不愉快的一口气,不惜诬陷自己,还先斩后奏把梁雪琴抓到了76号,这件事虽然很快澄清,她自己也受到了惩处。
但是,二人的积怨从此更深了。
此后,张露倒是没有再有任何报复的言辞或者行为,但陈淼对此女非常警惕,这样一个心胸狭隘,又睚眦必报,心肠歹毒的女人,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地低头服输的,只不过是在寻找机会罢了。
张露在东亚旅社跟那个叫“田启明”的男人频繁的幽会,对方又不是76号内的人,还用的是化名。
联想到张露在交际科的工作,陈淼完全能够想象到,这个叫做“田启明”的人极有可能是重庆方面派驻上海的某个重要的任务。
张露利用自身美色作为筹码,跟这个“田启明”勾搭成奸,然后,这个“田启明”就开始暗中给张露提供情报。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猜测了,只不过陈淼并不能确定这个“田启明”是重庆方面哪个机构的,是中统还是军统?
但是从小七对“田启明”的身份跟踪调查还是能够做出一些判断,对方有不输给小七的跟踪和反跟踪技术,而且,极有可能是做外勤工作的。
其实受过训练的情报人员,做外勤和内勤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经验与否,那是能够看出来的。
内勤工作比较单调,危险性相对小一些,外勤工作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但若是没有敏捷的身手和反应能力,基本上就跟战场上的新兵一样,属于炮灰角色。
过去军统上海区,内勤和外勤交叉在一起,又因为人员复杂,什么人都有,所以,只要某一个人被抓,叛变,那就是一大片的人完蛋。
而经过几次血淋淋的教训后,军统上海区汲取教训后,将内勤机关与外勤彻底的分离,内勤机关不跟外勤的行动队不发生直接的交互关系,改由专门的内外交通负责,减少接触的机会,保证被抓后,机关人员和其他外勤单位的机密泄露。
这个方法很有效,极大的保存了军统上海区的各机关和行动单位,可不像中统那样,几乎在苏沪地区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
虽然梁雪琴现在的身份属“汉奸家属”,但汉奸家属跟汉奸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无差别打击的话,那这个打击面可就大了。
不管是重庆方面还是汪氏自己,都不敢开这个头。
戴雨农也只是软禁了周福海的母亲,可他并不敢把人怎样,否则这就是株连了,那戴雨农的母亲也生活在日战区,76号安全也可以把戴的母亲给抓起来?
所以,谁都不敢轻易的使用这种“无差别”的攻击的办法,一旦失控的话,后果是灾难性的。
所以,如果是两统的人绑架梁雪琴和巧儿,他到还不太担心她们俩的安全。
相反,如果是76号自己人做的。
譬如恨自己入骨的张露,就很难预判出她会对梁雪琴做出什么样的报复性的举动来,这才是陈淼担心的。
而且,这个担心越来越强烈。
当初自己是如何利用“石头”找到陈明初,救出宋云萍的,只有76号内科长一级以上的人才知道。
而这一次绑匪居然知道这一点,利用梁雪琴的外套,把自己和“石头”引开去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谁会这么做,不言而喻了。
……
沪西,静安寺路dds咖啡馆。
身着暗红色棉旗袍的,波浪卷长发,打扮的前卫时尚的张露,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布包,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红唇艳抹的,一边走,还一边哼唱着时下一首流行的歌曲,看上去她此刻的心情相当不错。
“怎么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太显眼了。”戴一顶灰色礼帽,身穿灰色棉袍的万盛和,见到张露微微有些不悦道。
“老万,事情成了,咱们不该庆祝一下吗?”张露放下皮包,伸手拢了一下旗袍的襟摆,坐了下来,从皮包里掏出一盒美丽牌的香烟,点燃一支来,十分得意的说道,“今天的76号很热闹,林世群居然为了陈三水直接中断了会议,现在,黑市上已经有陈三水放出的暗花,你应该听到消息了。”
“嗯。”万盛和点了点头,军统的人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那还在这危机四伏的上海滩租界混个球。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陈三水这是急了,他越急,我就越是开心。”张露得意的大笑起来。
“在我看来,咱们可能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万盛和微微皱眉道,“陈三水在你们76号现在是如日中天,林世群有多器重他,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那又如何,老林和老丁两个现在已经打起来了,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谁?”张露显的很不屑一顾道,“我和你都是老丁的人,你的身份暴露了,现在进76号可不是好时机,不过,丁主任现在就缺你这样的得力干将。”
“我听说,第一处的陈处长才是丁主任器重的人。”
“别提陈明初这个人,这一次唐副主任出事儿,我看八成跟他有关系,吃里扒外的东西。”张露怒骂一声。
“好啦,人我绑了,接下来怎么办?”
“放心,接下来交给我的人接手,就不劳你操心了。”张露嘿嘿一笑,颇有成竹在胸之感。
“你的人可靠吗?”
“当然,你放心好了,这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怎么会不可靠?”张露十分笃定的说道。
“露露,这梁雪琴毕竟是名满上海滩的评弹皇后,可不是寻常交际花,她在文艺界还是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的,虽然她现在有些名节上污点,可真出事儿的话,只怕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你。”万盛和提醒道。
“老万,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会把她卖上一个好价钱的。”张露露出一丝报复性的快感的笑容。
“你要将她卖去那种地方?”万盛和吓了一跳。
“不,上海滩,上海滩的烟花之地,哪一个敢买她,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灭门之祸。”张露道,“放心吧,我已经谈好了买家,对方不但有兴趣,而且还愿意出高价,明天就交易。”
“这么快?”
“夜长梦多嘛,只要钱货两讫,到时候,就跟你我无关了。”张露咯咯一笑,似乎对于这场交易有着绝对的信心。
“这是藏人的地址,明天一早你带人过去吧。”万盛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呵呵,老万,你是怎么做到的?”张露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弟子,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陈三水大概想不到,我会把人藏在他眼鼻子底下吧。”万盛和道。
“老万,真有你的,你是怎么让那条该死的狗都找不到的?”张露很好奇的问道。
“说起来一文不钱,我给她们套上大蒜汁浸泡过的麻袋,就能遮盖掉她们身上的那股味道了,这种刺激性的味道,嗅觉最灵敏的猎犬都无效。”万盛和解释道。(此乃作者杜撰,但肯定有可以隔绝气味的东西,作者君查到一些刺激性的味道可以令警犬无法识别和寻找到有效的目标,警犬也不是万能的。)
“厉害,那咱们说好了,明天一早,我派车来接。”张露点了点头,“不过,我只要梁雪琴,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你替我做掉吧。”
“做掉,这不合适吧,不过做个添头,送给你那个买主吧?”万盛和一皱眉,如果只是绑架,后面的事情他不管,还好说,现在如果让他动手杀人,这就是另外一个性质了。
“怎么,老万,你杀过的人还少吗,难道你这样的人,还会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张露讥讽一声。
万盛和冷哼一声:“既然你不要,那我就自己留着。”
“行,你留着也行。”张露呵呵一笑,起身道,“我先走了,今晚在兆丰总会还有一个局。”
望着张露远去的背影,万盛和一张脸瞬间阴冷了下来,虽然这个女人带给他快乐,但是她现在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他万盛和虽然也是胆大包天的主,可胆大不等于傻大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巨大的风险性。
他之所以答应张露,也是为了日后进入76号,如果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他宁愿跟陈明初合作,也不愿意跟这个女人,她太不理智了。
……
密室内,阴冷潮湿。
梁雪琴和巧儿主仆两人,被反手捆绑坐在地上,背靠着背,脚也捆起来了,连站起来走动一下都不行。
而且眼睛上还被蒙着黑布。
从她们被强行带上车,到此时此刻已经过去差不多十二个小时,不光是饥饿,还有寒冷。
这样的天气,外面都接近零度了,今年的上海冬天来的特别的快,所以,特别的冷。
被套上大蒜汁浸染的麻袋,那股味道将她们熏的昏昏沉沉的,几乎都要晕过去了,被带到这里后,又不给她们吃的和喝的,两女是又累又饿。
“雪琴姐,我好饿。”巧儿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我也饿。”梁雪琴何尝不是饿了,不过两女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家小姐,都经历过忍饥挨饿。
“雪琴姐,我们怎么办,三哥知不知道我们被人绑架了,会不会来就我们?”巧儿到底年纪小,一遇到事就很害怕和担心。
“会的,三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梁雪琴安慰道。
“可是三哥现在连我们在哪儿都不知道……”
“三哥只要想找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巧儿,如果他们不给我么吃的,喝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少说话,保存体力。”梁雪琴提醒道。
“哦,雪琴姐,你说,咱们这是在哪儿?”巧儿答应一声,又问道,这种情况下,让她一句话都不说,真的是很难。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巧儿估计早就崩溃了,她的心理素质比起梁雪琴差多了,梁雪琴毕竟年岁比她大,而且见识也比她广多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咱们被押进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唱诗。”梁雪琴道,“所以,我猜测,应该是教堂或者修道院之类的地方。”
“教堂?”
“嗯。”梁雪琴也看不见巧儿,但能感觉到巧儿靠在自己后背,两个女人相互取暖,起码比一个人要好得多。
其实不光是教堂,梁雪琴还听到了一下东西,只是,她没有对巧儿讲,她看不见外面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人在听他们的讲话。
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有过一次被绑架的经历后,梁雪琴其实在自学一些东西,麦琪公寓的书房内,陈淼藏有的一些书籍,都是外面见不到的培训特工的理论资料。
而这些资料,梁雪琴在闲暇无事的时候,翻看了不少,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完全是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大门。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人心险恶”的东西,完全颠覆了她过去的认知,有时候,不知不觉的她开始实践书中的理论,然后与现实中遭遇的彼此相互验证。
陈淼并不禁止她看这些书,当然,一些更为阴暗和残酷的东西,他早就拿走了,因为这些就是在军统培训中,教官也只是只做不说的,全靠各人的领悟。
“吃饭了。”
摘下面罩,终于能够看到一丝光亮,看四周的墙壁,应该是一个砖砌的地下室,地砖铺的地。
一个满头,一碗水,这就是绑匪给她们的晚餐。
“这馒头是冷的,水也是凉的,这么冷的天,你们让人怎么吃?”巧儿喝了一口水,咬了一口馒头,牙疼无比。
“爱吃不吃,你们以为这是请客吃饭呀!”拿馒头和水进来的人冷哼一声。
“这位大哥,馒头是冷的我们可以接受,但能不能给我们换点儿热水,这天太冷了,我们都是女人,喝凉水容易闹肚子的,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你们?”梁雪琴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人看了一眼梁雪琴,考虑了一会儿:“等着。”
“巧儿,咱们现在的处境,千万不能跟他们硬来,否则吃亏的是我们。”梁雪琴轻声的告诫巧儿道。
这都是那些书中讲的应对被俘后的一些如何保存自己,同时又能让对方满足自己要求的技巧。
硬碰硬,吃亏的是自己,除了原则问题,其他的都是可以换一个方式去说,那结果很可能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