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打量袁训的眼光也是好奇的,包括袁训新升官后,陈留郡王给他新加的人。新来的人更对新上司将军不熟悉,就多打量几眼。
而袁训也清楚地听到别人在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昨天将军们还烦着他,今天就全没动静。”说话的这个人是山东人,开口先就一股子豪迈大汉味儿,让别人想听不到都难。
有人拍他:“低点儿,你想说给全营的人听是怎么着。”
“我也纳闷,这朝里有人就是好当官。知道吗?我打听的,小袁将军今年二十整!四品,我大他整六岁,我做梦也不敢想他那个官儿。”这就谈论开了。
“四品将军值多少银子?”
“又不是猪肉论斤卖,还多少银子?那叫俸禄。”
“好吧,多少俸禄?”
那位给他一个大白眼儿:“不知道!我一当兵的,将军们拿银子又不往我这儿报。你想知道,去找咱们郡王问问,你就说郡王呐,你们家底子报出来兄弟们听听。”
“去你的!”
袁训听得快要笑出来,就见到何安田和几个人大步过来。他们也是看士兵们训练,但见到袁训在一旁,何安田满面堆笑,大老远的把手伸出来:“小袁将军,你也在这里?”
龙七公子惊得眼睛快要迸出来,龙怀城皱眉,用胳臂肘捅捅他:“七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再看别的哥哥们,都是一样惊愕。
龙怀城不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们不对我说,家里的事情我也不说!”龙二回他:“你已经说得差不多。”兄弟们中有人从家里过来,大家都会围上去先问个清楚。但龙二还是解开龙怀城的疑惑:“不是对你说过,小弟最近招风,有人射他暗箭我也不奇怪。”
他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说话,龙怀城最近想法改变,火了:“是二哥你让人射的?”
“我没有!”龙二反驳过,就狐疑:“老八,你像是挺关心小弟?”龙怀城嘴硬,以前他在兄弟们中间说话不是这样,现在骤然改变,让哥哥们质问,龙怀城面上心里都一通的不自在,拧眉头道:“我就是问问,射冷箭的人难道还有哥哥们?”
“射他不进钱,他那官又不给我,谁要去射他。”龙六回了话,再就眉头一拧:“二哥你对八弟说话归说话,别夹枪带棒的扯东扯西。老八关心一下小弟怎么了,”龙六嬉皮一下:“我也想关心关心他,哈,到底我是他哥哥。”
龙六公子也掩饰一下自己的心情。
龙二公子是送第一批粮草来时离开的家,后面的兄弟们往袁家,弟妹说“责任”地那番话,龙二公子没听到,龙六公子却当时在场,那番话对龙六公子的震撼一直在心里。
弟妹不说她当不了家,也没说她不应该帮,她把“责任”深深烙到龙六公子的心里,把他心里新掀起一层“求亲友没有不对,但请你先担起自己应该担的”,除非这人一辈子不肯上进,不然他总会对宝珠的话留下印象。
龙怀城已经是想关心袁训。
龙六公子还处在关心吧,他和袁训以前处得不好;不关心的话,他忽然发现自己是这官升三级人的哥哥。
龙六公子见袁训一回别扭一回,今天也不例外,他正别扭着,听到龙二和龙怀城争执起来,冲口而出给了龙二两句,这话在说出前,龙六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几句话,忙又掩饰:“小弟京里有人,关心关心没坏事。”
搞得他也快像巴结人的那个。
让两个弟弟一起反对,龙二瞪瞪眼:“好吧,当我没说。老六,你都清楚,你对老八解释清楚。”龙怀城眼珠子放在龙六公子身上:“六哥你说。”
龙六当仁不让模样:“姓何的,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我天天都亲耳听到他说怪话,说小弟这军功不明不白,”
龙怀城皱眉打断他:“军功又不是一个人厮杀得来的,怎么叫不明不白?”
“我听完也这样想,打仗一堆人看着,你没割首级说你割了,那割的人他肯答应?再说跟去的当兵的眼睛都瞎了不成,父亲常教导过,无故抢功同僚们还能瞒过去,跟你的人全眼睛雪亮,人家以后就不跟你了。”
“找他问问去!”龙怀城感觉出来龙六公子心思也变了不少,有了帮忙的,把龙六手臂一推:“把姓何的叫过来!”
龙六脸一拉:“要叫你自己叫!我官不比他大,使唤不了!”龙怀城闻言,就眯着个眼,把何安田一通的打量。
见何安田正和袁训有说有笑,龙氏兄弟全以为自己看错。“这是笑里藏刀?”
“也许两面三刀?”
“假套近乎也有可能?”
兄弟几个慢慢的走过去几步,在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停下来,把耳朵全支起来。听到何安田客气的都有些谄媚:“袁将军箭法无敌,来给我们指点指点。”
无敌?龙氏兄弟牙根子酸倒。
袁训在推辞:“姐丈常说何将军才是武艺高强,让我多多请教才好,有您在,我不敢班门弄斧,”袁训才闹一出子“出风头”的风波,心想我还是收着的好。再把姐丈惹得火上来,真的揪在这校场上,把兵点齐了让他打,那脸还往哪里摆。
到底不是小时候,让他揍几下过一会儿就不放心上。
现在是袁“大人”,脸面不能再随便丢。
面对何安田的一直相请,袁训低声下气陪笑:“怕姐丈又要说我卖弄,何将军你也知道姐丈脾气,”何安田忍不住一笑,也是,郡王都是用巴掌和他说话。
他不再多说,和袁训打声招呼带着人离开,他的心里奇怪的美滋滋起来。这戴罪立功的人又明白一件事。不管小袁将军官升得多大,都是郡王的兄弟。自己前几天真是傻了,没事儿对郡王抱怨什么,郡王有这样圣眷高的兄弟,郡王有好处,大家都跟着有好处才是。
何安田这下子心放正回去,和前几天相比,人的笑容也多出来。
他笑得挺灿烂,龙氏兄弟瞅着他全气得肺要炸开。
龙二暴恼,还要压住嗓音,把他挤兑得眼睛瞪出来:“箭法高的是我们兄弟才是,何安田吃错了什么,这么巴结小弟!”
“箭法高的是父亲吧,不是你我兄弟。”龙怀城今天注定要和兄弟们唱对台戏,他凉凉的接上话。
“不管是父亲还是你我兄弟,别人请教箭法应该问我们,这总没错吧。”龙二继续恼。
龙怀城继续打岔:“小弟也是父亲教的,好几年没见他,谁知道他是不是高出我们。”龙二哑了嗓子,但那眼睛不肯丢开,对何安田的后背瞪几眼,又去寻思袁训。
袁训偶然和他对上眼光,“唰!”,就转开头,把个龙二气得火冒三丈,又偏偏无处可发。他一生气,索性走到离袁训只有几步的地方,抱着手臂,正大光明的看袁训指点他的士兵们。
袁训正在道:“这箭准头儿虽然是练出来的,也要心里想,傻傻苦练,不多想想也不成,”
龙二在心里道:胡扯!
袁训没想到二表兄站后面一个人嘀咕上了,继续手指箭靶子道:“要射,你就只盯着中心,别东想西想的,别认为射得差不多就行。”
龙二在心里道,哼!这是父亲告诉你的吧。他站在这里,龙氏兄弟全跟上来,袁训偶然一回身,就吓了一跳。
几个惹人厌的表兄们带着指指点点劲头,不是斜着眼睛的,就是歪着脑袋的。龙怀城就是再想表示他这一回很和气,让哥哥们歪头挤眼带的,也抱着手臂斜了身子。
这大概就是环境的影响力吧。
袁训翻他们一眼,回身又对一个当兵的道:“这射箭……”
“嗯哼!”身后有人咳上一声。
袁训这下子压不住火,转身大步走过去,刚才听到这咳声是龙三的,袁训揪住龙三绷紧面庞,咬牙道:“三哥,这儿风大,别处站着去!”
龙三公子也怒了:“我咳一声怎么了,这是校场,又不是你帐篷!我就咳,我偏咳!嗯咳,咳咳咳……。”龙三也挺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这一会儿风大呛到嗓子里。他是真的让风闪到嗓子眼。
袁训看出来他是无辜的也不管,袁大人磨着牙:“要咳别处去!”把龙三狠狠一推,看到你脸就烦,别说我们从小打到大,你不知道我烦你。
兄弟几个全站在这里拿袁训教箭评头论足,就老三一个人让袁训发作。龙三脸上下不来,早就防备着袁训。见他一变脸,龙三双腿一用力,沉在当地。袁训这一下没推走他,反倒龙三冷笑:“小弟,你功夫还差得远!”
闪电般伸出手,对着袁训当胸也是一推。
袁训也防着他,身子一晃,也还在原地。这就两个人怒火满腔,旧仇加上今天的新恨一起上来,袁训往后跳开,龙三也往后跳开,两个怒目而视的人同时大声道:“打不打!”
“打!”
“打!”
再一起出声后,两个人摩拳擦掌,紧盔甲,理腰带,都随时一触即发!
见到有将军们要打架,校场上人哗拉一下围过来。对着两位急红眼的将军评论道:“是谁强些?”
“这不是表兄弟?”
“唉,仗打得烦,打架是常事!”
“我看是龙三将军强,小袁将军才到军中,龙三将军倒呆的有好几年。”这说话的是一个老兵!
“我看小袁将军强!”
沈渭冒出来,腰间取出十两银子的小元宝,往地上一掷,在银子外面用脚尖画个圈:“有敢和我赌的没有,我这是十两!”
“我赌三将军强!”
“袁将军!”
地上很快扔出来一堆银子,沈渭对袁训叫道:“哎,全看你的了,可别让我们输钱!”袁训眼珠子左右转转,回他:“郡王在哪里?”
校场上搭的有高台,有几个当兵的高台上盯着,见问,往下面笑:“我们盯着呢,二位将军放心的打,三将军,我押的是你,可千万别让兄弟们输银子!”
龙三信心满满的一抬手:“放心吧,等着收钱就是!”
另一个人不愿意了,给了刚才说话的人一拳,把他砸到一旁去,自己站出来,往下面对袁训叫道:“小袁将军,我们押的是你,别让兄弟输钱!”
话才说完,刚才让他打的人从后面对他一脚,大骂道:“三将军!”
中脚的人翻身把他扑倒,大怒道:“袁将军!”
下面还没有开打,高台上“砰砰啪啪”先打起来。校场上有一半的人往上面喝彩:“打得好!”
龙怀城走出来:“三哥,小弟,你们打算跟他们一样肉搏不成?”
龙三:“哼!”往前走上一步。
袁训:“哼!”往前走上一步。
“慢着!”
龙怀城跳着跟上,双手把两个人一分。还没有说话,胸前一紧,袁训又揪住他冷笑:“八哥,再算你一个又有什么!”不就二打一,你们也不是没干过!
不等龙怀城回话,袁训又对着余下的龙二龙六龙七冷笑,轻蔑地道:“你们一起来!”
这气势让沈渭笑得脸上开花,有些本来押龙三将军赢的,悄悄的把自己银子重新投到袁将军那阵营。
沈渭装没看见。
龙怀城无奈:“小弟你放手!”把自己衣甲揪回来,龙怀城道:“我不同你打,你们要打,也不许武打!”
龙三急了:“八弟你算老几!”
袁训也鄙夷:“你算什么!”
龙怀城也火了,身子一转,用劲过大,脸差点撞到龙三鼻子,龙怀城大怒:“三哥,我是你弟弟!”
再“噌!”
转向袁训,龙怀城一样恼火:“小弟,我是你八哥!”把双手还是一分,分别挡住龙三和袁训,龙怀城变了脸:“自家兄弟,父亲在这里,姐丈也在!不许动拳脚,要比,比别的吧!”
龙三和袁训都对着龙怀城没好脸色:“那你说我们比什么!”真是哪庙里蹦出你这个神,你管得太宽!
“要比,比喝酒吧!”龙怀城说过,龙三和袁训一起反驳:“军中不许饮酒!”再说这附近不接城没有镇,除了军医那里有药酒以外,也就陈留郡王有特权,还能留的有酒。别人全没有。
龙怀城竭力地想辙,不想让这两个人打架,就拼出来一句:“不然,那你们比撒尿,看谁撒得远!”
“哈哈哈……”当兵的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怪叫:“让我们都看看!”
龙三和袁训哭笑不得,对着龙怀城一起啐:“我呸!去你的。”
龙三悻悻然:“这种事我三岁后就没再和人比过!”老八你真混蛋,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龙二公子到有了主意,他想龙怀城说得也对。父亲在这里,姐丈也在,兄弟好几个站这里,看着老三和小弟打架,就是小弟赢了,也要怪兄弟几个人合着欺负他一个人。
龙二公子坏坏笑道:“你们比射箭吧,全是父亲教出来的,看看学的怎么样!”龙怀城眼睛一亮:“对了,你们比射箭吧。哈哈。”
龙氏兄弟全笑起来,而龙三也很是满意。心想我在这里把小弟威风打下去,让别人看看箭法高的,还是我们龙家!
龙三斜眼对着袁训,也笑得坏坏:“小弟,你敢不敢比?”对着他的笑,袁训只想抽他一巴掌,把这笑打下去才好。
还没有回话,有一个人走出人堆。何安田走上来,手举一锭大银,往地上的银子圈看看,稳稳的把大银丢到袁训那一堆里,转过身对袁训满面笑容:“小袁将军,我押你赢!”
校场中先静一下,再就哄的议论声笑声出来。何安田抬抬手,让说话声稍小一些,再笑道:“兄弟们,想挣钱的都跟着我。”
龙三白了脸,这姓何的今天就是讨好小弟,他就没别的意思。龙二揉着下巴,对弟弟们道:“有意思,小弟给何将军吃了什么定心丹,他这么的向着小弟?”
龙三冲他翻脸:“二哥,你押谁!”
龙二笑道:“废话,我当然押你!”抛出一锭银子,落到三将军那一堆里。
龙七公子道:“我跟着二哥。”
龙怀城清清嗓子:“那我,押小弟!”也是一锭大银,抛到袁训那里。袁训这下子惊住,八哥你吃错了药不成?你就这么看好我,盼着你亲兄弟输吗?
袁训的吃惊还没有结束,龙六也取出银子,道:“兄弟们分开押才都有胜算,我跟着老八!”
“当!”
银子落到袁将军那一堆里。
袁训心想坏了,这吃错药的表兄又出来一个。
见龙三让人去取他的弓箭,袁训也让人去取他的弓箭。两张弓箭到场中,看到的人先敬佩的“呓”上一声。
两个人全是强弓箭,弓身有寻常弓箭好几个厚,这就份量肯定重,而且又长,个子矮的人都背不起来,也只有龙家兄弟和袁训这高个子才能背着不会抵到地上。
“好弓箭!”有人先赞叹道。
袁训弓箭在手,耳边听着龙怀城在问:“百步还是一百五十步?”龙三硬气地道:“随他!”
龙怀城就看向袁训,袁训微微一笑,目光在龙二、龙七面上看了看,道:“都来吧!”
“什么!”龙二和龙七一起跳了起来。
袁训把手往弓箭上一拄,淡淡笑道:“和一个人比有什么意思,二哥,七哥,你们不服我,那就一起来玩玩,难道不敢?”
龙二气得半边身子发麻,对自愿充当仲裁的龙怀城和何安田冷笑:“小弟口气不小,我要是不下去,就成怕了他,从此我没法子在这里混了!我要是下去,不成了欺负他!”
袁训慢条斯理:“二哥,反正是比中靶子,射到靶子上的才算,以先射完的,又中的多为准不是吗
?一个人也是比,十个人也是比,你怕?”
他又激将一句,龙二对龙七道:“老七,我们不答应他,这脸面可往哪里摆。”从听到何安田夸袁训箭法好,龙二就窝着不服气,龙七也一样。而且此时校场上人多,龙家箭法又旧有名声,正是露脸的好机会,就是不露脸,也有两个哥哥龙二和龙三丢人在前,龙七就道:“来人,取我和二哥弓箭!”
这下子热闹动静大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去校场上看将军们比箭法,”半边大营都轰动。辅国公和陈留郡王在大帐里说话,有人去回话,那当兵的带着兴奋:“小袁将军要一个人和龙二将军、三将军、七将军比箭法?”
“他一个人?”陈留郡王好笑:“什么规矩?”
“每人一袋箭,以中靶子中得多为赢。”
陈留郡王和辅国公都笑了,辅国公道:“我不方便去看,我一去他们就束手束脚,你不去看看热闹?”
“赌钱没有?”陈留郡王又问回话的人。当兵的笑:“赌一堆银子。”陈留郡王知趣:“那我也不去了,随他们折腾去吧。”再让当兵的:“去告诉军纪官,比完了有借故打架闹事的,重责不怠!”
“是!”
……。
校场上,银子越加越多,沈渭甚至弄来几枝笔,找两个人帮他记着银子数。而箭靶子,也腾出四个来。
有人正在量步子,对龙怀城招手:“就是这里,一百五十步。”龙怀城对兄弟们示意,龙二龙三龙七和袁训,一起站到那位置上,目光烁烁紧盯箭靶。
龙二龙三龙七全踌躇满志,兄弟们不管强弱不一,但箭法是家传的,却是人人从小就习练得熟悉。
功夫是练出来的。小弟晚生几年,是少练几年,这还用说吗?
龙二暗骂,不自量力的东西!
龙三暗骂,找教训的东西!
龙七暗骂,自找没趣!
然后三个人一起暗骂,官升得飘飘然了吧你,忘记这箭法是我们家的祖传!
何安国在旁边,对自己的几个军官指点道:“都好好看着小袁将军射箭。”一个军官问他:“将军就这么看好小袁将军的箭法?”
“我是亲眼所见。”何安田这样一说,听到他话的人都解开疑惑,难怪何将军推崇小袁将军,原来他是见识过的
“箭来!”龙怀城唤道。
没见过的人全吃了一惊。送上来的箭是特制的,和寻常的箭不一样,更粗那箭头上铁三角更尖厉厚重。
何安田轻叹:“这是辅国公府上自己造的箭,与众不同啊。”见箭到他面前请他验看,何安田忍不住握住一枝在手中掂掂,觉得比一般使用的箭重的不止一倍。
这一箭扎人身上,没有悬念的能穿心而过。
验过箭,分发给四个人。
校场上安静下来。刚才的鼓噪声对着叫骂声全都不再有,无数目光,热烈的质疑的犹豫的肯定的支持的……在四个人身影上扫来扫去。
白花花的银子看得不少人鼻翼无端的抽动,眼珠子都似变成银色的。赌博的疯狂如暴风雨般席卷在校场上,龙怀城就在这时候对何安田点点头:“何将军请发令!”
目光,又凝结到何安田高举的手上。那手青筋毕露,还有两三道划伤还没落痂。一把黑色吞口青色剑鞘的宝剑握在手上,在众人全聚集在上面后,猛的往下一落,何安田大吼:“放!”
这一声气卷春风,瞬间传到校场的每个角落。
“嗖嗖嗖嗖……。”紧接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弓矢雨点般飞出。
面对箭靶的四个人,一模一样的姿势,弯弓如射山河。几乎是一瞬间,弓箭全部拉开,箭已到弦上。
有人眼神儿好,早就惊呼出来:“这么多!”
龙家兄弟每个手指上扣的是三根箭,而袁训一个人的手指中扣了五根。看得清楚的人全傻了眼,他们是听就过这样射箭的,但仔仔细细见到的次数不多,特别是新兵,更是头一回长见识。
叫好声已经没有。
所有人在四个人扣箭上弦时都目瞪口呆,不少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安田在又能看到袁训射箭时,看得比任何人都专注。
他直了眼睛!
箭矢呼啸着离弦而去,龙家兄弟加起来的九枝箭,都有两枝都不是射自己的靶子,笔直对着袁训的箭靶子,往下,树靶子的那木桩射去。
“这是想把靶子先射断,让小袁将军空有弓箭也射不成!”何安田喃喃。此时顾不上说龙氏兄弟做法不对,而完全让他们的箭风给震住。
九枝重箭射一个木桩,木桩“卡卡”几声,就要折断。
就在这个时候,一连串的箭矢如飞而至,“叮叮叮叮……”在靶子就要倒时,全数钉在了上面。“吁!”
不少人松口气,在二月还带寒冷的春风里,抹下一把冷汗。
何安田也是箭术高手,这样的人一般眼神儿都好。他用眼一瞄,就数清袁训中在靶子上的箭有七枝。
有前有后,还有两枝没中红心里,但七枝箭全在靶子上。
他急忙去看龙家三兄弟的箭靶,这一看,何安田放声大笑:“哈哈哈……。”
龙家三兄弟的箭靶,不知何时也折断了。那靶子在地上,能看到每个上面只有一枝箭。
龙怀城不知道笑好还是懊恼好,而何安田不是龙家兄弟中的一个,他肆无忌惮的笑个不停。
在他们的身后,校场上笑声并不是太响,议论声却嗡嗡的人脑袋疼。如龙二龙三和龙七,此时就脑袋疼眼睛疼,拎着手中还有余箭的箭袋,吃惊得说不出话。
真是没有想到,而且没亲眼见到以前,也不敢想。
耳边传来袁训的风凉话:“这木桩一根箭就倒,用那么多根扎蜂窝吗?”让你们敢学我一样的狡诈!
这就吃亏了不是!
袁训出手五根箭,两根是对着自己靶子去的,余下三根分成三个方向,和表兄们打的心思一样,也是射向他们靶下的木桩。
但他只用一箭!
他们的箭全是重箭,准头好,扎的地方对,袁训三根箭断了三根木桩。而龙家兄弟和袁训一样的心思,扣着规矩是中靶上才算,都先打的对方靶子断的主意。他们出手三根箭,一根奔着自己靶子去,余下两根,三位一共六根箭,袁训那木桩子要是不断,还真的离蜂窝不远。
龙氏三兄弟对袁训怒目,你小子也一样的坏,现在还敢来教训人!
“哎哟,这手快了一点儿,就快了那一点儿,啧啧,”袁训像生怕气不死他们,两根手指勾住弓弦,把张弓在手上晃悠不停。
那脸上得意洋洋,轻蔑傲视……。龙怀城和龙六都抬不起头来。人生得意处须得意,应该就是指小袁此时候吧。
龙氏三兄弟泄气,浮上沮丧。
的确是小弟手更快!
箭袋中每人十根箭,袁训三根箭射断木桩落在地上,余下七根虽然没有全中靶心,但全在靶子上。
而龙氏兄弟呢,他们再出手时,箭靶折断,每个人的箭靶上只有头一发射的一根箭在上面。
这一箭多矢,分发各个方向,他们是不相上下的。唯一就输在袁训手更快上面。
这箭风彪悍得除了何将军大笑,小沈将军忙着收银子正吵吵得响时,别的人就是喝彩都不敢大声。
生怕把袁训惊动,他回身就给上一箭……那就难以抵挡。
……
军纪官到的时候,沈渭带着一帮子人正在收银子。有人大叫一声:“军纪官来了!”沈渭一着急,抱起银子拔腿就跑。
“扑哧!”
袁训抱着弓箭乐了:“你跑什么!”比试的人还在这站着没动,就你跑得比兔子还要快。袁训在后面又刻薄起沈谓来:“小沈,你中了箭不成?”
“不要你管!”沈渭撒丫子往帐篷后面一绕,转眼就不见人。
“袁将军,龙将军,何将军,卢将军……”军纪官马也不下,抱了抱拳,把校场上凡是将军的人全点了个名,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郡王有请。”
陈留郡王和辅国公好整以暇,听着外面脚步声多出来,然后有人报名:“何安田、卢求之……求见!”
“进来!”
一干子人进去,陈留郡王和辅国公先就要笑。
龙氏兄弟活似斗败了的鸡,而袁训抱着弓箭眉飞色舞。输赢不用再问,一看就知。陈留郡王瞄瞄他们:“怎么回事?”
何安田和卢将军含笑对着袁训看,今天你出风头,你自己回吧。龙家兄弟往后让让,这事情谁挑起来的谁回话。
袁训笑嘻嘻:“姐丈,我赢了!”
“你赢的什么?”陈留郡王白眼他,看你笑得,就不能收一收。才为出风头惹一出子事,这又出上了。
“弓箭啊,”袁训走到辅国公面前,欢欢喜喜道:“舅父,我赢了表兄!”辅国公微笑,为他整一整歪挂腰上的箭袋,夸奖道:“不错。”
龙氏几兄弟全垂下头,龙怀城忽然想到以前的一件事。那是兄弟们又欺负袁训以后,辅国公倒不骂儿子,只是淡淡:“谁下功夫谁就赢,心思都放在该放的地方上。”龙怀城嘘唏,小弟下的功夫一定比我们多才是。
“输的几箭?”辅国公又扭脸问儿子。
龙二讷讷回话:“小弟手快。”
辅国公板起脸:“废话!射箭不比手快,难道比嘴快!”龙二无话可回低下头。辅国公起身,负手走到儿子们面前,龙家兄弟全低下头,见到父亲比见到校场上亲眼看到的人还要难堪,那脸上一波一波的上红晕。
“现在知道功夫不是一家独有的,谁肯下苦功,谁就能成!”辅国公并不是过多的责备,他一脸平静的教训儿子们:“祖上传来的,最早也是祖上自己苦练出来的。侥幸几代都有人学,揣摩的比别人多,算不得什么。”
“是。”龙氏兄弟们轻声回话。
袁训也老实的垂下头,听着舅父训诫。
辅国公却没有再说,唤道:“阿训你过来。”袁训恢复沉稳,大步走到辅国公身侧。辅国公面带慈爱,在他肩头抚了抚,语重心长:“你也不许骄傲。”袁训赶快点点头。
陈留郡王看着这一幕,虽没有刻意去看龙氏兄弟的表情,也在心里想着,这兄弟几个也该明白岳父的心意了。岳父盼着表兄弟们能像亲兄弟一样,像他对亲岳母的感情一样。盼了好几年,越盼越糟。后来索性不盼了,直到袁训这一次回来,又重新盼着他们兄弟就是不能和好,也能互相帮补才是。
他另有要事找袁训,见到辅国公重新坐下,陈留郡王对这件事没有说太多,让龙氏兄弟退出,卢将军也一样退出,留下何安田和袁训。
“军医说张辛的伤可以搬动,我明天就让人送他先到大同,再由大同府收下他,转往京中。”陈留郡王看向何安田:“何将军,我呈折子为你申辩,但如果兵部要提你回去,你也得去。”
何安田不敢说什么,答应下来。
“不过,就要合起来打一仗,军功出来可以相抵,你倒不用太担心。”陈留郡王说过,见何安田感激的来道谢,就示意他看袁训,陈留郡王又要开玩笑了:“你还可以放心的是,放着我们这袁大人在,有冤枉你对他说吧,让他帮你申辩,比我说话管用。”
何安田恍然大悟,心想果然是这样的。小袁将军是公认的在京里能说上话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何安田真的对着袁训就是一揖,口中道:“都是我一时糊涂,幸好有郡王宽恕于我,以后还要仗着郡王,还要仗着小袁将军才是。”
袁训还礼,但不肯和陈留郡王一样的口吻。袁训道:“皇上圣明,何将军就是进京不必担心,忠心自然是能辩明的。”
何安田打一个激灵,回想一下小袁将军看着年纪小,不在郡王和国公面前,说话从来滴水不漏,谨慎稳重。
悬崖勒马的人后怕上来,幸亏自己转回的快,庆幸自己回头的及时。再暗骂半死不活的张辛就是短命相。京里把小袁将军这个“人才”交到这里,不正是看重陈留郡王过于别的郡王的表示。
去什么定边郡王那里,结交的什么项城郡王……他们的圣眷哪有自家郡王的好!
何安田虽然知道他要去京中受审,但让陈留郡王这样一说,他并不慌张。见陈留郡王无话,何安田不敢再留,躬身退出。
帐篷再没有别人,袁训满面带笑得瑟:“姐丈,要不是赌银子不敢请你,我就让人喊你也去看看,你没看到,我那箭……”
辅国公好笑,陈留郡王皱眉头,打断他:“我说少骄傲一点儿难道不给你肉吃,我这儿可还有正经话要和你说。”
“哦,”袁训绷紧脸:“说吧。”
陈留郡王也好笑起来:“请你御史来审人吗?看你这表情我又手痒了。”袁训舒展面皮一笑:“笑也不行,不笑也不行,姐丈你请说吧,我似笑非笑总行了吧。”
“死的那几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人的标记。”陈留郡王说过,袁训道:“敢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筹划周到。”
“我说他们是项城郡王的人,不过是混淆。还有就是我的猜测。而现在来看,倒真的和项城郡王有关系。”
袁训挑眉:“哦?”
“他们随身带的刀剑弓箭,全是新制的,军中还没有这样的刀剑,倒是路上驿站里正运过来的,有这么一批。”陈留郡王倒没有多想,他只道:“运送的路线,一部分是项城郡王府管辖,一部分是我管辖,还有就是经过大同。”
袁训心头一闪,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韩世拓,是不是与你有关?
……。
“砰!”
“砰!”
“砰!”
三个白玉薄胎茶碗在地上击得粉碎,房中丫头婆子大气也不敢喘。就这主人还不能出气,又双手捧住一个碧玉座屏,狠狠的往下一摔,这才气喘吁吁地站住,把她苗条纤细的身子靠在条几上,恼色染上眉梢,往外面大喝:“进来继续说!”
外面进来一个男人,捡块干净地方跪下:“王妃息怒,这事情出来得忽然,我们没法子防备,这就死了人。”
被称作王妃的人,年纪二十出去,柳眉高挑,瓜子脸儿,眼角吊起,嘴唇又薄又艳,涂的又足够红,嫣然一张小檀口。
这是项城郡王妃,在她自己府上。
项城郡王妃呆滞的表情下面满是恨恨,又带着茫然:“全死了?”她才说到这里,外面有哭声过来,有人放声号啕:“哪个强盗这么狠的手,我有儿有女,这就没了丈夫……。”
发作得房中无人敢回话的郡王妃只叹口气,一口气还没有叹完,那哭的人到了房门外面。这是个四十出去的中年妇人,穿一件粉绿衣裳,面上还涂着脂粉,打扮上还正精致秀丽。
应该是骤然听到丈夫死了,衣裳没有换,手上握的一块大红帕子也还在。
她冲进来,跪到项城郡王妃面前,痛哭道:“我的姑娘,我奶了你这么大,你作了王妃,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把杀人的人送到我面前,让我看着他死……。”
这一位却是项城郡王妃的奶妈。
“奶妈,”项城郡王妃也哭了:“我这不正在问,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奶妈申氏哆哩哆嗦看向那回话的人,扑过去揪住他衣领:“是你,是你杀了我丈夫!你们不服他管自己是不是?他管你们是郡王妃指派,你们凭什么不服!……”
“申妈妈,杀你丈夫的人是陈留郡王府上,不是我!”回话的人愤然把申氏推开。申氏眼神一定,喃喃道:“陈留郡王为什么要杀我丈夫,他是郡王妃不放心郡王在外面的铺子,才派过去的啊……”
项城郡王妃听奶妈说的不合适,对躲避到外面的侍候人瞪眼:“奶妈吓糊涂了,快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