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京畿戍卫的普昌营盘纵横数十里,与普昌城遥相呼应。这里,驻军五万,不仅是京州兵马重地,还是全国兵马重镇,这些兵马统一接受陆稷的调遣,也是陆稷的亲军。
高大的一杆清旗,矗立在一望无尽的营盘之间。装备精良的清军铁骑绕着营盘外的栅栏,整齐有序地奔驰着,清军的喊杀声缭绕在天地之间。
中军大帐外,一众将军揭开帐门,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青年将军裹着黑色头巾,一身白袍黑甲,率先走下台阶,又转过身来看了看营帐,似有什么要说。
他身后的将军们都在相互议论着什么,另一位同样装束、披散着头发的将军走到他身边,笑道:“文聘,这个齐相被咱们这么一吓,竟然真的就同意了。”
青年将军皱了眉头,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只是诡道,却不是王道,我清军要想真的走出两河,走向天下,必须要成王道!”
那披发将军便是康超,他是戎人,喋血之士,素以骁勇蛮横闻名,文聘所说无甚兴趣。他脸上有些不悦,嘟囔道:“管他甚王道,实在不行,我清军便灭了王道!”
文聘听他如此说,一阵苦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走吧,我带你去吃杯酒,给你补补身子!”
康超摆了摆手,说道:“且不忙,你昨日是不是带人搜查了宁宇的家,有没有看到我的那些兄弟?”
文聘一听,脸上笑意全无,沉着声音说道:“陛下交代了,没有证据之前不得打草惊蛇!”
康超听了,满脸惊讶,大声喊道:“这如何没有证据哇?那个元覃已经杀到陛下面前了,尸体也有了,这还不算证据吗?”
文聘连忙冲他瞪了瞪眼,说道:“你小点声,没看见陛下正在和齐相说话吗?”
康超也不听,对文聘说道:“我不管,我以为你们救了我兄弟,没想到…算了,我自己去救!”说完,不顾文聘的阻拦,径直离开大营,直奔王家巷。
此时的中军大帐内,陆稷与齐相正在谈论军粮一事。
齐相说道:“贵军先入齐,而后我军粮自到,陛下您意下如何?”
陆稷笑着看了看徐寅和佟多伦,摇了摇头。徐寅说道:“若是我清军入齐,却得不到贵军的粮草,岂不是劳师远行,士兵们很可能曝尸山野。王相若是如此工于计算,那我们就没法谈下去了。”
齐相摇了摇头,答道:“徐相所言差矣,若是我粮草先到,而贵国拒不入齐,岂不是让我齐人白白吃亏。”
佟多伦上前,正言说道:“我清人乃信义之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乃国之大事,岂会儿戏?”
齐相思索了片刻,笑道:“在下倒是有个折衷的办法,我齐人先送一半的粮草给贵国,待贵军入齐,再送上剩下的一半。”
陆稷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文聘急急忙忙冲了进来,禀报道:“陛下,康将军他,他去王家巷了!”
陆稷一听,也不顾齐相,当即跳开离席,直奔帐外,边走边说道:“徐寅、佟多伦,你们继续与齐相商议,朕去去就回。”
见陆稷如此慌张,徐寅不明所以,一阵苦笑,对齐相说道:“我们继续谈吧。”
齐相也点了点头,继续坐了下来。
平静如水的王家巷,亦如石板路旁的垂柳,没有浓墨重彩,淡雅而祥和。浣衣女们端着一盆盆换下的衣物,带着银铃般的笑语,迈着轻盈的步伐,嬉闹着朝河畔走去。
却听远处一声断喝:“哪里是宁宇的家!”吓得浣衣女们噤若寒蝉,不敢吱一声,瞧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壮汉一身战甲走了过来,纷纷躲避了起来。
那大汉一把拽过一个刚好路过的挑柴的伙夫,大声问道:“宁宇住在哪里?”
伙夫被他吓得六神无主,支支吾吾地指着一座院落,说道:“那..那儿就是…”
大汉将伙夫一把甩开,径直冲到院门,拼命地捶着楠木门,大声喊道:“宁宇小儿,你给我出来!”
未多时,院门便打开了,一位穿着一身麻布衣的老者探出了头,问道:“壮汉,你是哪位啊?为何要找我家表公子?”
大汉也不管他,一把撞开大门,冲了进去,直奔宁宇的书屋,那位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仍然一路追着他,边追边喊道:“壮汉,这里是民宅,你不能擅闯的!”
那大汉来到书屋前,一把将纸糊的木门扯开,看了看屋内,突然大声哭喊。
一旁老者正喘着粗气,见他如此这般,以为他是个疯子,连忙去差人去禀报府上。
王府内的内院里,正传来一片嬉笑声,笑声清脆柔和,似如杜鹃啼叫。近处看时,是两个女子,一个是王子姈,一个是洛川,都是身段轻盈,倾国倾城之人。
王子姈正拉着洛川的手,笑道:“我的好姐姐,自从你入了宫,许久没来找我玩了。听说你就要做皇后了,我可是高兴坏了,没想到我的姐夫竟然是当今陛下。”
洛川一阵羞赧之色,便作势要打王子姈,娇笑道:“你又取笑我!”
王子姈连忙躲开,调皮地问道:“陛下对你好吗?我可听说了,皇帝都是有三妻四妾的,他不会冷落了你吧。”
洛川摇了摇头,说道:“他倒不似一般帝王,至今还没有妻室,他对我倒也是算好。”说到这里,又皱了皱眉,说道:“只是,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有一丝忧伤,不知是我多心还是什么?”
王子姈拉过洛川,上下打量了她,调笑道:“怎么?还有谁比咱们洛川姐姐更有魅力?”
就在此时,一名家奴冲了进来,禀报道:“小姐,有个莽汉闯了进来!”
王子姈一脸疑惑,问道:“我爹和表哥呢?”
家奴答道:“老爷不在府上,表公子昨日便没有回来。”
王子姈点了点头,对家奴说道:“你带我去瞧瞧。”
洛川也答道:“是的,我们一起去看看,是谁敢在王府撒野!”
当王子姈在家奴的引领下来到院子里时,院子里已经十分热闹了,一群人围在一起,人群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见王子姈来了,围观的众人立即为她散开了一条道。借着众人让开的道,她上前一看,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壮汉扑在地上,大声哭喊道:“都怪我来迟了,六子,是我害了你们那!”
洛川也紧跟着走上前来,见到那壮汉,却是一声惊呼道:“康将军?!”
王子姈一惊,回头问道:“洛川姐姐,你认识他?”
洛川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康将军,是陛下的护卫将军呀,我经常见到的!”
康超缓缓抬起头,泪水纵横的脸上,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洛川,大哭道:“洛川姑娘,六子他们死得好惨,被活埋了!活埋了!”
洛川听了,不明所以,急忙问道:“康将军,你在说什么呀?”
康超也不答她,当即站了起来,擦了擦脸,狠狠地说道:“我要将这里全部拆了!”
听他这么一说,王府上下顿时慌了,纷纷上前阻拦。可是他们不过是凡夫俗子,康超则是身经百战的喋血之士,奋力一推,便将这些人尽数推开,按剑上前,便要将书房的门砍翻。
王子姈当即冲了上去,挡在书房门口,说道:“康将军,我王家也算是当朝贵胄,你万不可造次!”
康超攥紧了拳头,呵斥道:“闪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洛川赶忙在一旁劝道:“康将军,你不要胡闹,一切从长计议!”
康超摇了摇头,说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等我拆了这里,一切任凭洛川姑娘你处置!”
说完,径直上前,一把将王子姈拽开,扔到一边,便举起长剑,砍破了书房的门。
王子姈身子娇弱,而康超则是喋血之士,力大无穷,又情绪激动,被他这么用力一扔,当即被推开数丈。
眼看着王子姈便要跌倒在地,家丁们慌忙上前去接她,却已经来之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府的大门被一众甲士撞开,陆稷当先冲了进来,见王子姈就要撞到一旁的假山上,不假思索,当即扑了过去,挡在了假山上。
只觉得背后被猛地一撞,似乎肋骨便要散开,陆稷忍不住低吼了声。
所幸王子姈身子娇弱,自然对陆稷没有产生内伤。
陆稷慢慢起身,看着一旁还在轻轻揉着腿,一阵*的王子姈,连忙问道:“王姑娘,你没事吧。”
王子姈见是陆稷,笑道:“你不是陆公子吗?怎么你来了?”又意识到什么,赶忙抓住陆稷的手,央求道:“陆公子,你,你快去拦住那位康将军,让他不要拆我表哥的书房!”
陆稷对她点了点头,说道:“没事的,这里有我在!”说完,站了起来,却与洛川四目相对。
见洛川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也来不及解释,便对康超大声喊道:“康超,住手!”
康超听这一声,停下了手中乱砍的长剑,慢慢转过身来。
洛川也走了过来,拉过陆稷的手,问道:“你没事吧?”
陆稷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朕没事,你去照顾王姑娘。”说完,继续对康超说道:“康超,你疯了吗?身为将军,却擅闯民宅,为人师表,成何体统!”
康超体态近乎疯癫,披头散发,大声答道:“我还顾什么体统,我的弟兄们都被宁宇活埋了,可怜他们还苦苦地等我去救他们!”
陆稷听了,十分惊讶,瞪着双眼,看着一旁的洛川,问道:“这是真的?”
洛川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
陆稷内心也抑制不住怒火,攥紧了拳头,低声说道:“宁宇,朕与你不共戴天!”
正在陆稷内心怒火难消时,王子姈在他身后弱弱地说道:“陆公子,还望你能够阻止康将军!”
陆稷听了王子姈的言语,顿时心软,内心郁积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他连忙对康超说道:“康超,不管怎样,你也不该迁怒于王家,还不退下!”
康超听了,突然冷笑道:“陛下,宁宇妄议国政、煽动民乱,我们忍了,他纠结晋人,截杀皇驾,托上苍护佑,您安然无恙,我们忍了!现如今您的护卫军士受其迫害、惨死地下,宁宇之手段如此残忍,我们难道还要忍吗?那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陆稷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康超锐利的目光一时刺向王子姈,指着她,说道:“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就是这个女娃子,陛下你喜欢这个女娃子,怕伤了她的心!陛下,你口口声声说的许身国门,不为儿女情长所累,难道就这么不值钱吗?”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王子姈看着陆稷,不知所措,脸色茫然,呆呆地坐着,洛川何曾想到自己未婚丈夫竟然喜欢自己的姐妹,一时难以接受,抽泣着跑开了。
陆稷想去拉住洛川,无奈身体不受控制,只得静静地站着,喘着粗气。四周的家丁吓得都跪在了地上,丝毫不敢抬头。
这时,文聘健步冲了进来,却见院内一片狼藉,连忙走到陆稷身边,问道:“陛下,怎么了?末将刚刚见洛川姑娘抽泣着冲了出去。”
陆稷没有答他,而是眼如铜铃般瞪着康超,文聘也突然意识到这般情况,连忙劝道:“陛下,康超是个粗人……”
陆稷突然伸手,厉声打断道:“不必说了!来人,把康将军带下去,翌日即遣送回故地!”
“哐当——”一声,康超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却见他脸色苍白,双腿无力,当即跪倒在地上,放声哭道:“陛下,末将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如今你却不要末将了,末将还能干什么呀?”
陆稷指着康超怒斥道:“朕已经留不得你了,你眼里已经没有朕这个主子了,你爱上哪上哪?”
康超听后,说道:“陛下既然不要末将,那末将,末将也不想活了!”说完,拿起地上的剑,便要自刎。
文聘一把上前,夺过他的剑,对一旁的甲士喊道:“没听陛下说吗?将康将军带下去,好生看着,不准有半点差池!”
甲士们“喏”一声一齐上前,将失魂落魄的康超抬了出去。
陆稷见康超走后,这才缓缓地走到王子姈身边,伸出手,问道:“王姑娘,你没事吧?”
王子姈扭着头,故意不看他,轻声说道:“小女子谢陛下关心,但是小女子已心有所属,陛下也已与她人有过终身之约,还望陛下自重。”
说完,她立即让家仆搀扶着她,慢慢地走回内院,对陆稷再无半点言语。
陆稷看着王子姈离去的倩影,满面惆怅地看着远处,干涩的双唇紧紧闭着,一言不发。过了好半晌,他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管众人,径自离开了王府。
太后宫又名德寿宫,处在宫城的后院,徐太后念佛,宫内常点香火。淡淡香烟,不绝如缕,时不时地在某个地方缭绕几圈,入鼻则化,却能清新神经,入眼而观,好似走进了云雾缭绕的仙境。此般环境如此之清幽,故而陆稷若是有烦心事,则常来此处,一则排解烦扰,二则向徐后请教。
如往常一般,陆稷从送茶的宫女那边接来托盘,准备入见太后,却见上有两杯淡茶,问道:“怎么?今天有贵客?”
宫女点了点头,答道:“哎,皇后娘娘今天来找太后娘娘了,还一阵哭诉,还说不要当皇后了!”
陆稷一阵疑惑,问道:“皇后娘娘?”
宫女耸了耸肩,道:“难道不是吗?”看着陆稷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悦,却又不敢如实说出。
陆稷也不理她,捧着托盘便进了德寿宫。
未及进入内室,便听到一阵抽泣“太后娘娘,我真的不想做什么皇后,我只想回去。”
陆稷一听便知是洛川,只得一阵苦笑,摇了摇头,揭开珠纱帘子,走进了内室。
内室中燃着几盏油灯,最中央放着一张案桌,下铺了一片翡翠的席子,两边挽着筹缦,分别站着四个一言不发的宫女,从案桌往门口一处,铺上了红色的毯子。
太后正在坐在席子上,怀中趴着一个女子,她正用手轻拍着她的背,对洛川轻轻说道:“傻孩子,你注定是陛下的皇后,难不成这时候你要离开,让外面的人闲言蜚语。”
见陆稷进来了,太后拍了一下怀中的女子,笑道:“喏,你男人来了,我让他向你赔个不是!”
陆稷自知理亏,硬着头皮,低声说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洛川顿时从太后怀中起来,别过头,不看陆稷。
太后问道:“稷儿,洛川说你喜欢一个姓王的小女娃子。”
陆稷没好气地答道:“儿臣没有喜欢,只是当做是朋友。”
太后突然一拍案桌,骂道:“你身为一国之君,不问政事,却和一个乡野丫头勾勾搭搭,你这像是明君的样子吗?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吗?还说什么许身国门,我看你就是嘴皮子说说,实际上不过也是个不着边际的昏君。”
陆稷低着头,却是任凭太后责骂。
洛川倒是急了,拉住徐太后,说道:“太后,你不要再说陛下了,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太后看着她,问道:“怎么?心疼你男人了?”
洛川一听,脸色一红,嘟着嘴说道:“洛川不过是一介婢女,配不上陛下。”
太后对陆稷招了招手,陆稷会意,低着头走了过来,坐到徐太后身边。
徐太后拉着两人的手,放在一起,说道:“你们呀,注定是要成为夫妻的,就不要在为一个黄毛丫头闹得这么不愉快了,男人嘛,总免不了偷腥,可是他的心还是会在你这儿的。”
陆稷看着洛川满脸泪痕,梨花带雨,于心不忍,再加上王子姈的断然拒绝,于是对洛川说道:“今天是朕的错,朕以后不会再去喜欢其她女人了!”
洛川听陆稷这么一说,也不顾一旁的太后,当即就扑在陆稷的怀里,哭道:“陛下,呜——呜——”
陆稷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没事的,在朕的怀里你尽管哭。”
洛川的哭声慢慢低沉了下来,只是依然靠在陆稷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