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泷泫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些生气,桌上原本散发着淡淡白光的白玉盘渐渐暗淡下去,一圈圈一直转动着的符纹也都缓缓落下,李停杯回过神轻声问道“如何?”,
“还需要五日”,
独孤泷泫声音有些清淡也有些疲惫,李停杯先是一喜想说些什么,看到女子的样子随即又柔声道“那你早些休息吧,五日很轻松,不用太过操心”。
凤仪把两个年轻人送到门口,看了一眼左手边亮着灯光的屋子神情有些惋惜,回到阁楼看到独孤泷泫正对着白玉盘发呆,“怎么了?推演很费精力?还是装样子给人家看?”,
独孤泷泫回过神有些无奈,想了想轻声说道“我们所追求的和所作所为如果都在人家预料之中,并且人家还做了针对性的布置,可我们又无力主导扭转,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凤仪坐下来倒了两杯茶沉吟道“那要看对我们实现目的有没有影响,如果有就分道扬镳,如果没有就顺着来呗,很多事都需要积渐,尤其是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意气用事也不能说不好,只是该克制还是要克制”,
独孤泷泫似乎笑了笑,自语道“他也是这么说的”,
“谁?你义父?”,凤仪闻言好奇问道,她自然知道那道神念的事,也知道了不少其中的内容,
独孤泷泫醒过神随即轻声说道“紫螯好像做得很不错”,
凤仪点头道“确实是个人才,刚才我还在盘算,停杯手下确实有几个能臣干将,不过还是有些显少,你身边确真是不够,静姝他们自不用说,牛霸天和朱山也应该可靠,只是他们可能都不愿去独当一面,至于千荡山派过来的宗旭和无计,无计还好,显然是跟霜筠一心的,宗旭...要是星纬能留下来就好了”,
“星纬”,
独孤泷泫轻声念道,神情说不上有什么,凤仪不动声色观察着,也想看明白这个孩子的成长。
烛影有些摇曳,凤仪想了想沉吟道“等这边的事告一段落或许你该去一趟净戒寺,让静姝陪着你”,看独孤泷泫询问的眼神凤仪解释说道“以你现在的修为肯定探查不到,更别说推演,镇压整个北方妖族气运的就是净戒寺,你义父不和你说这些我大概理解他的想法,只是你已经下定决心要置身其中,既然如此就必须要和净戒寺接触,朱山能被派过来追随你说明净戒寺看好你,除此以外或许黑月的思路也可以参考一下”,
“黑月阿姨?她在做什么?”,独孤泷泫有些疑惑,
凤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她确实在北边,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恢复他们一族的数量和质量,去年开始和大周朝廷接触,或者说合作”,
独孤泷泫闻言皱起了眉头,然后便陷入了沉思或者说沉默,只是失望复杂的情绪还是挂在了脸上。
凤仪无声笑了笑又说道“她可能觉得净戒寺会在这次动荡中衰落,这涉及到佛道消长的问题,也有佛家派系之争,先不管是不是真会发生那样的事,眼下你如果还想保持独立不完全依靠停杯...最好还是取得他们的支持,而且净戒寺里还留有不少历代太华天妖的神念,你该挑选一些心腹了”。
独孤泷泫点头道“我已经挑了四个,还需要凤姨帮忙把把关,看该怎么培养”。
凤仪自无不可,笑着说道“那我就陪你好好做这一番,只是到时候别怪我助长你让你越走越远,与你真正喜欢的背道而驰”,
独孤泷泫微微笑了笑,想了想轻声说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内心本没有什么坚持只在于刻下了什么坚持”。
这边李停杯和紫螯分开往自己的居所走,走到一处幽暗无人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在周围一片寂寥清冷之下长舒一口气靠到了墙上,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穹久久没有动作,身后的墙里忽然无声无息走出一个身影,有些佝偻,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怎么样?还能承受吗?”,
“没什么不能”,
“那就好,谁也说不准一根枝干到底能承受多重的压力”,
“只要不崩断,即使弯了也没关系?”,
“呵呵,你只注意到嫩草和树苗破开坚硬的石头,你见过哪棵树弯了就不活了?”,
“是”,
“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你可以去人间走一遭,一辈子只和妖族待在一起眼界受限不说修为也很难突破,天妖陨落你也见过不少,所以天妖又如何?未来一定会是一个大融大争之世,在泥沙俱下风烟俱净之前争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也不负来这一遭,那个叫月姬的女人你好好把握,不管是利还是弊都会给你带来不少契机,修行之路很难说清什么是利什么是弊,就怕什么都没有”。
黑影已经消失,李停杯又呆了片刻继续往回走去,转过几处楼宇回廊出现在眼前的宫殿精致又不失*,外围是披坚执锐站岗的小妖,但都是这升阳山中的精锐,往里走偶尔能见到一些穿着彩衣的婀娜女子,有她招揽的刚化形的小妖也有从人间买来或抢来的青葱少女,雕梁画栋金井琅嬛,这本该是人类热衷的享受,这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心里想着一些疑问,李停杯穿过大殿回廊来到一间暖阁,推门进去,两个娇俏侍女原本含笑的神情立刻变得恭谨,行过礼后退着离开了屋子,绣榻上侧躺着的动人女子此刻尽显撩人的风情,也没有起身,只是这么媚意荡漾地看着进来的李停杯,李停杯等身后门完全合上,这才走到绣榻边,然后一手抄起女子妖娆的腰肢,就这么抱着进了里间,帐幔合上,只有女子恣意撩人的笑语。
“月姬,你知道吗?有人说你是一个招蜂引蝶的女人”,
“哼,大王不就是喜欢奴家招蜂引蝶的样子吗?哦,奴家忘了,大王更喜欢清悦孤冷内涵醉人”,
“我喜欢‘奴家’这个词,比‘妾身’好,更能撩拨人”,
“大王看来读书不精呐,这两个词大多数时候不是一个意思吗?难道说大王喜欢直接?唔,那对待那位泷泫公主又是什么意思?”,
“喜欢,想得到她的全身心,想看看那颗心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思绪”,
“或许奴家可以帮大王呦”,
“哼,我知道,上次你想凭手段让她从了景阳,结果呢?”,
“怎么,大王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那住在泷泫公主院子里的那个小子怎么说?”,
看李停杯沉默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月姬适可而止,柔媚一笑用她那只精巧的素手温柔地抚摸着李停杯结实的胸膛,身子上的丰挺微微蹭着,又把丹唇贴在这个现如今完全主宰自己命运的男人耳边,一边轻轻触碰一边柔声说道“当年钟瑶刚上山时也是如泷泫公主一样,以予仇那个生冷的性子怎么可能降服,还不是奴家从中调和,男人们总想靠着自己的能力把心仪的女子身心全收,而很多时候都忽略了这个女子身体和内心到底需要什么来满足填补,世间事从来都是有里有外有来有往,真不要奴家帮忙吗?”,
李停杯沉吟了片刻感慨地说道“你可以去找她聊聊天,但不要使你那些困魂的手段,她虽然不擅长这些但其中韧性绝不是你能测度的,你有没有想过,之前能让你得手本就是她故意为之?”,
月姬不自禁停下了动作,思索了片刻眼神里有些异样,随即又柔媚一笑说道“那这样的话大王更应该得到她才是,这样天赋心智都一流的女子可绝不能放过”。
升阳城外城东边住着的大多是郁单洲来的势力,其中一座完全由石头砌成宽敞*的宫寝中住着的正是五蕴火丁的人,这里没有精怪鬼魅只有一个个气息炽烈的人族修士,外紧内松,除了几处高塔有岗哨外其他地方都只是布置一些经久不熄的火盆,最中间一座大殿里明亮宽敞,只是空无一人,在侧面一道半开着的朱漆大门后才有人声传来。
“师傅,为什么不让徒儿去找那几家的人?至少也应该通通气才是”,
刘天灯规规矩矩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上手一个巍然端坐的红袍老人笑着说道,只是神情怎么看都有些拘谨,
老人没有开口,一旁一个明艳照人的红衣年轻女子瞪了刘天灯一眼,又看向老人带着些撒娇的情态笑着说道“师傅,不如让榭儿去找找郑家的人,其实说到底他们才是这里的主宰,咱们再怎么谋划惦记也都是人家一只手的事”,
刘天灯有些无奈,压低声音呵斥道“贺小榭,你是犯花痴了还是和那个方华珍较劲?那郑星晔可是郑氏一族这一辈年轻子弟中鼎鼎大名的绝世天才,怎么可能和你们生出什么瓜葛暧昧!你还不如一心一意好好待石师兄,门当户对都忘了?”,
叫贺小榭的女子一脸不以为然,一直安静的老人缓缓收回望着对面墙上的视线,看了两个徒弟一眼轻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套石雕的说法?”,
对面墙上的供桌上摆着五座白玉雕像,中间的是一个高二尺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宽衣博带潇洒从容,就那么简简单单站在那里,仿佛远眺山河又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是正好安静淡然;两边各两座一尺左右的红玉雕像,是不同形态的随从,离中间男子最近的两个是宫娥仙子模样的年轻女子,都是爱慕地望着中间的男子,另外两个是身形强壮匀称的威严护卫,一个持剑一个持锏,目光都在严肃地看着周围;五座雕像上方有一个类似佛龛的存在,里面有一座一尺多高鎏金塑像,塑像周围还有装饰的彩霞虹霓,这完全就是神人的样子,只是神人是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
两个年轻人这些天自然没少注意到这副雕像,其中贺小榭还说中间的白玉年轻人就是照着郑星晔的模样雕刻出来的,还说等走的时候一定求那位年轻妖王送给自己,这会儿师傅问起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因为他们没探究过。
老人无奈摇了摇头,“你们太浮躁了,生活本就是一场修行,任何细节处都可能蕴含着机缘,以往和你们讲要勤于观察思考,你们以为只是空口白话说说而已吗?”,
贺小榭娇俏一笑道“那师傅就给说道说道嘛”,
老人似乎斟酌了片刻,然后才轻声说道“传说最早地有四柱二树可以直通天界,这一般说的是有形的阶梯,还有一个无形的阶梯可以送魂魄进入天界,这便是升阳山,这升阳山恰好位于四方中心,集天下阳气,阳气升腾,确实也可以托扶魂魄上升,那还是一个人神混居的时代”,
两个年轻人悄悄对视一眼都有些不以为然,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很难让他们信服,
老人也不管徒弟的反应继续说道“后来四柱折断二树消失,这升阳山也被下了禁制,由此人便是人神便是神,只是人都向往那天上的风光,于是有了修行之人,试图凭己身再建一条通天路,由此便又有了仙人,仙人鼎盛神魔衰落;仙人继承了神魔的做法,只是留下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修行路,而没有修复那倒下的四柱,不过这升阳山却是留了一线,派了仙人坐镇来引导那些惊才绝艳又被天道打压之辈进入天界”,
贺小榭好奇问道“那这几位就是坐镇升阳山的仙人喽?”,
老人微微摇头,看两个徒弟都是一脸疑惑才说道“他们都是不愿被接引的修行者,因为得罪了坐镇此处的仙人而被下了禁制和咒术,要他们永远守护这里”。
刘天灯沉吟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说他们还活着?”,
老人点头,“掌门是这么说的,只是师傅修为低感觉不到,据说这城里的一些他们的塑像都有他们的意识附着,历代占据经营这里的人都渴望能从他们这些囚徒身上得到一些古往今来的修行秘密,因为他们可以说是现在存世的最后一些可以和天界沟通的生灵”,
贺小榭有些惊讶地说道“那这样说来他们都是高手喽?我拜一拜烧上几炷香是不是就能得到一部绝世的秘籍?神通也行啊”,
刘天灯有些无语,转头看着师傅好奇问道“他们如果真存世那怎么说都是上古人物,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呐,到底是以怎样一种状态存在?这座城不是说已经很久了吗?这样说来神魔时代就存在了,到现在历经的主人,不对,是住客也应该无数,应该有人见过他们吧?他们最初有几人?到现在还剩几人?我看这副塑像只有上面那位金身神人和下面中间那位才是大人物”。
老人忽然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仔细看了塑像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最初应该是十八人,你们天天去那座大殿就应该知道,只是现如今还有几人就没人清楚了,这间屋子里这六位确实如你说的那样,那两位女子是中间年轻男子的道侣,不是侍女,你以后万不可再亵渎”,
贺小榭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笑着说道“师傅,和我们说这些不是闲聊吧?你的样子好像很严肃呢”,
老人似乎笑了笑,只是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李停杯他们的最终目的肯定是把剩余的人解困出来,正好受掌门之托我们也是,在人家眼皮底下挖人家墙脚确实有些下作,不过一个门派在积累的道路上如果处处讲究道义它也成长不到这个世界的顶点,当然,个人修行并不提倡这些,毕竟需要一百个人承受的因果如果只让一个人承受怎么看都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今晚和你们说这些一是为了让你们明白我们要做的事情的意义,再就是盯紧其他人的动作,知道这个秘密的绝不止我们,你们也不要打听具体做法,等事成之后再说”。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严肃,恭声应道“弟子明白”。
远贤安静站在山巅,佝偻的身形任凭朔风撕扯只是巍然不动,身后几个身影中忽然有一人冷声说道“远贤,千年老树往往死于虫蛀,姑息养奸而自取灭亡古今从来不鲜,这些道理你这老家伙不可能不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呵呵呵”,远贤笑意奇怪,甚至有些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