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婴变期的修为,在不自觉中失去了控制,一股强大至极的威压,瞬间膨胀开来,化为一股毁灭性的风暴,从他的身外猛然席卷开来,其势,较之那阴沉老者,强出数倍不止。
若这风暴完全爆发,莫说整个石眉居,就连小半个青城,都会在风暴中摧毁殆尽,在场之人,除了韩石外,皆有生死之忧,青眉或许能保得性命,但许山与阿福只是凡人之躯,必死无疑。
在那风暴即将波及众人的刹那,韩石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铁锤,点在那风暴的边缘,顿时使得那风暴倒卷中彼此抵消,只剩下一缕微风,从铁匠铺中穿过,吹起门外地上三五片落叶。
莫大的危机,在韩石的锤下化为乌有,这也只有韩石能只凭一锤之力,便做到这种程度,化作他人,即便同样是婴变修为,也要手忙脚乱。
韩石一直都在思索,如风云这般无形之物,是否也有锤炼的可能,今日,便是一次适逢其会的尝试,虽非完全成功,但却让韩石看到了一丝可能。
风暴湮灭的瞬间,陈南浑身一震,从恍若魇梦的神思中惊醒,他满头大汗,摇晃中连退三步,目光再一次落在韩石手中,那个“如”字。
这个“如”字,就好似一尾滑溜的小小游鱼,每当他合拢双手去捉,却总是被其从指缝中逃脱,在无数次尝试后,终有一次他似乎触摸到了脉搏,将那游鱼握在手中,但却又发现,他握住的,不是游鱼,而是水滴,早已从他的手中流走的水滴。
他胸中藏意无数,但却始终无法找到“如”为何解,他能感到,此字之玄妙,就好似带着一个面具一般,每当他以为揭开面具时,却又发觉,面具之下,还有另一个面具,无论他怎么看,他都不看到“如”字的真面目。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陈南终于长叹一声,神色中略带没落,他深深地看了韩石一眼,将此人的面容印在心底,从这一刻起,此人将是他修道中最强劲的对手之一。
“道友此字玄妙至极,在下认输。”
陈南横眉一挑,脸上露出笑容,神色间已然恢复如初,修为能达到他这个层次的,无一不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这番道念之斗虽败,但在他看来,也只是修道之途上的必经之路而已。
陈南自然不知,当年,许山愿意收他为弟子,与他的修为无关,看重的,就是他这份开阔的心胸。
陈南目光一转,看向许山,“老师手中也有一字,何不展开一观。”
许山缓缓起身,走到两人身前,说道:“此字,自从老夫离开青城那天起,便出现我脑海中,至今已有五十三载,虽有所得,但总有意犹未尽之感。”
“你宁愿出言认输,而不是强行言道,善!”许山看着陈南,轻轻点了点头,说着,他将手掌展开,露出手心之字。
看着许山手心之字,陈南瞳孔收缩,露出不可置信之意,而一旁的韩石亦是一怔之下,神色微凝。
一个“如”字!
相对陈南的不可置信,韩石的心中掀起的,才是滔天波澜。
他手心的“如”字,正是当年在迷天地宫那女子之像的眉心最深处,那座石碑上的碑文的第一个字,当时,他便有了猜测,是否在心脏和丹田中,还有另外两篇碑文,而这种猜测,在后来看到白衣人与青衣人的对话时,得到了验证。
要是韩石猜想的没错,这三篇碑文,便是白衣人口中的三道如经。
若是如此,那以如幻开头的碑文,便是韩石所见到的第一道如经,哪怕直到眼下这般修为,韩石也忘不了当年看到如经的感受,那是一种几近魂魄融化,沉浸其中永不愿醒,似乎看到了世界尽头一般的震撼。
故而,韩石写下“如”字,便是想借许山之言,得以更进一步,参悟此字的奥妙。
若说许山思索此字已有五十三载之久,那此字藏在韩石心中的时间则是更长,只是,如此长久的思索,韩石心中仍有许多的迷雾。
只是,韩石想不到,许山所写之字,竟也是“如”字。
“在看到“如”字之时,老夫便知道,你必败无疑。”
“此败非战之罪,而是这“如”字所蕴含的道念已然超过了你认识的极限,在所有的字中,恐怕唯有“道”“命”“空”“缘”这四字可与之媲美,即便是老夫,也不敢说就能答得出来。”许山略有弯曲的腰身,缓缓挺直。
“在寻常人的眼中,这如字,自然是用来形容一件事物的,但却很少有人想过,为何一件事物,非得要另一件事物去形容,我们才能明了。”
“甜如蜜,蜜如糖,糖很甜,这如字便如天地间的水,从一处流到另一处,但却从无常形,你我不妨将其看做是轮回的一部分。”
“但如字却不仅仅只是轮回,更是一种相对之意,就好像动与不动,水在杯中,杯在手中,人在动,但水面却平如镜面,则杯中水动是不动?”
韩石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许山此言,恰好与当年在遗落之地中,长海城阮鹏所问如出一辙,当年,韩石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此刻,他心中似有所悟。
“如动......如不动,这其中脱不开一个如字!”许山苍老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年轻的神采。
“但若只是这种程度,还远远没有洞悉如之意,这“如”字,乃是一股无形无相之力,弥漫整个世界,而我们却看不到它。”
“无论是用眼看,还是用耳鼻唇齿,亦或是触摸,甚至在梦中我们都看不到这层永远存在的隔膜,但老夫却坚信,这隔膜万古长存。”
“只因,你的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而只是你眼中的世界。”
“左手,是你看到的世界,右手,是真实的世界,两者之间的距离,便是这个“如”字了!”
许山说话的速度不快,每说一句话,都会耗费他大量的心神,随着这句话的说出,许山的眼中的疲惫达到极限,他的双目闭合,左手与右手贴在一起,形成合十之形。
这一瞬间,其苍老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异状,唯有他的话语中蕴含的无形力量,仿佛一道从未出现过的霞光,照耀着世间的迷惘,令其身前的韩石与陈南两人,同时色变。
许久,许山睁开双眼,看着陈南说道:“阿南,修道之路,不乏尔虞我诈,腥风血雨,这些生死之事,老师帮不了你,但真正决定你在修道之路上,能走多远的,不是你的力量,而唯有思之变,也就是常说的“悟道”二字。”
“道可道,非恒道,这六字乃是上半句,而为师要送你的第二句话,便是下半句------名可名,非恒名。”
“这十二字真意,乃是为师参悟天地之道所得,你若能参透其中奥秘,便可走出这一片天地,看到星空外面的世界。”
“今日一别,你我师徒之缘,至此而终,从此,这青城,你不可再来!”许山身子一阵晃动,站在一旁的阿福连忙扶着他坐下。
陈南站在许山身前,无数种不同的眼神交织着闪现,但最终只剩下一种,那是一股浓浓的不舍,他双膝跪地,朝着许山三叩首,方才缓缓起身。
陈南转身,在看了韩石一眼后,身影一晃,消失在铁匠铺里,但他的声音,却从远处清晰地传来,“老师,你的思想徒儿会代你传下去,薪火永续......”
“韩石,我愿赌服输,从此这青城万里方圆之内,我天地盟不再插手,老师,就拜托你了。”
青城三千里外,陈南的身影悄无声息间出现在齐王与梁王面前,他面色中透出冰寒,一股不怒自威之意瞬间笼罩四方,这一幕,才是陈南真实的面孔,也是天地盟之皇应有的威仪。
齐王与梁王低头间皆是后退一步,拱手而立。
“管好你们的人,莫要踏入这青城万里之内,更不要打老师的主意,否则,即便是朕也救不了你们。”
陈南冷哼一声,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朝着远方天际疾驰而去,齐梁二人互视一眼,纷纷压下心头惊思,回头看了一眼青城后,同时离去。
以他们两人的心智,自然在看到陈南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便明白过来,青城此行陈南不仅没有占据上风,怕还是吃了亏,故而才会出言提点他二人。
如此一来,梁王还好些,毕竟曾有过交手,唯独齐王心中顿时一凛,对这青城有了深深忌惮,他深知陈南修为,能力压陈南一头之人这北玄星上自然有,但天地盟中却是从未出现。
想不到,那铁匠竟是一位大神通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