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彪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开。在他和纪凯错身的一刹那，纪凯紧紧捂着战斧，全身紧绷，眼睛余光看清两侧石堆的间隙，随时准备跳开。

但武天彪只是看了纪凯一眼，眼光从纪凯脸上滑到他手里的炼狱战斧上，一丝复杂的神色闪过，武天彪一言不发大步走开。

纪凯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仔细一看，原来武天彪庞大身躯上到处都是崩裂的伤口，血水浸透衣衫。

他脑袋、脖子上青筋暴露，脸色蜡黄，嘴唇灰白，的确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武天彪离开，纪凯和王九蛋重新回到罗辑身旁，王九蛋皱眉道：

“罗辑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打赢了武天彪你还不高兴？这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南天一霸居然败在了罗辑的手里，老弟，你厉害了！”

纪凯拉了拉王九蛋衣袖：“九蛋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王九蛋一愣：“不是时候？难道现在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刻吗？那现在是做什么的时候？”

罗辑道：“两位，咱们离开这里吧。”

纪凯点点头，众人简单收拾整理一番，取出水壶喝了点清水，借着月光分辨好方位立刻朝青石岗外赶去。

纪凯问道：“罗大哥，你怎么就确定咱们必定会败呢？霍寨主和狂龙城主都好好的，鹿鸣寨里那么多战士，如果咱们干掉武天彪再去鹿鸣寨支援，真打到最后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吧？”

罗辑摇摇头：“大凯，咱们在银杏村城破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丢了大势。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奇城抢占大势，一鼓作气追杀到鹿鸣寨，叶知秋叶真人率领门人全力出战，再坚固的城池也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这已经不单单是兵力的对抗，而是大势的争夺。即便北境的兄弟们不远数千里前来支援，咱们到底还是败了。败了就是败了，顽抗下去只能徒增无辜百姓的死伤，只能让成千上万武士兄弟们白白战死，无法改变最终结果，毫无意义。”

纪凯点点头，心中似乎能理解罗辑话里的意思：

“罗大哥的意思，大概是自己人受了损伤，而且注定要败，就算敌人死再多人也于事无补，不如大家都认清形势，给彼此一个活路。”

就像纪隆君说的那样，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才能谈意义。

纪凯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认真道：“罗大哥，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罗辑奇道：“大凯，怎么着，你也想学着跟我定个君子协定不成？”

纪凯嘿嘿一笑：“是哦，罗大哥，咱俩这么亲，我跟你定个协定难道不行？”

“行行行，你小子看似傻萌，其实鸡贼的很。说吧，大凯你想要我做什么？”罗辑爽朗的笑道。

纪凯认真道：“罗大哥，我想让你答应我，无论霍寨主结局怎样，你都不能放弃生的希望，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罗辑身子一震，脸色又阴暗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身上的汗渍被吹干，众人感到一股凉意。

走过的一座座青石堆像是黑暗中的

恶鬼一样张牙舞爪的矗立在众人身边，只可惜它们是死的，而走过的纪凯三人才是活的。

“怎么，罗大哥，你不敢答应我？”纪凯有些焦急的问道。

“我从八岁便和霍老大一起跟丁老前辈学习仙术，到现在近三十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和霍老大分开。奇城不会放过霍老大，可就算他们愿意放过，霍老大也不会走。这里是他的根，是他的一切，是他的荣耀和信念，霍老大……肯定会永远留在这里。”

罗辑的一双虎目在月光下隐隐有晶莹闪现，他继续默默说道：“大凯，我和霍老大一样，我生是鹿鸣寨的人，死是鹿鸣寨的鬼。霍老大如果要留，我肯定要陪他一起留在这里。”

“不行，我不同意！”

纪凯急道，“按你这么说，你们‘八大金刚’的兄弟难道都要跟霍寨主陪葬？鹿鸣寨的大小头目，上千上万的武士兄弟，哪个不是生是鹿鸣寨的人？难道他们也都要陪葬？”

罗辑看了纪凯一眼，歉意道：“大凯，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

纪凯打断罗辑道：“罗大哥，你不要说了！如果打输了战争就要自尽，你就这么一死了之，你对得起狂龙城主那么老远赶来给你们助阵么？对得起我和我哥付出的艰辛么？”

罗辑身子一震，低头无语。

“你谁都对不起，你只对得起你跟霍寨主三十年的兄弟感情！其余的你一概都对不起！”

纪凯激动道，“所以我现在郑重要求你，罗大哥，你给我好好活下来！我不管你是隐姓埋名藏在银杏山谷，或者是跟狂龙老大到北境重新开始新生活，或者不论去哪，我要你好好活下去！霍寨主有霍寨主的坚持，而且奇城那些人就算付出血战到底的代价也不会妥协，这点你刚才问的一清二楚！”

“可是罗大哥你不一样，你还有未来，我们所有人失去了霍寨主，难道还要再失去你？不要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这样颓废我很看不起你你知不知道！”

王九蛋听得热血沸腾，重重点点头道：“没错！罗老弟，当你打赢武天彪时我差点激动到为你鼓掌欢呼！可现在呢，你放他走了，你还要赶着去跟霍长门陪葬，你算什么英雄好汉，说到底还不是害怕面对战争失败的结局，你只不过是个大怂包罢了！”

纪凯嘴角一咧，赶紧拉了拉王九蛋：“好了好了，九蛋哥，你少说两句。”

王九蛋生气道：“我也是看不过去嘛！罗辑你小子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你现在这种样子！你看看你，耷拉着个脑袋，一脸的丧气，要不你蹲下捂着脸哭一会儿咱们再走呗？要不要老哥我找个绣花手绢给你擦擦眼泪？”

罗辑苦笑一声，看了王九蛋一眼。

王九蛋以为这是一个鼓励的眼神，说的更来劲了：

“霍长门是你兄弟，我们就不是了？大凯兄弟十几天赶路，累的要死要活，那匹马都差点活活饿死，为的就是来找你，帮你打架！我就不用说了，奶奶的你想想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大凯吗？”

罗辑尴尬道：“好了好了，你俩不用说了，我心里都明白的。”

纪凯给了王九蛋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次是真正的鼓励眼神。

王九蛋会意，继续高亢的喷着口水道“你明白个屁！姓罗的，我现在要求你郑重的给我俩保证，就像大凯兄弟说的那样，定一个什么君子协定。”

“银杏山谷落在奇城手里后我看你也不用在这待了，带上你的家眷，跟老哥我去高王寨，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一家老小！”

纪凯抹了抹满脸的口水，不满道：“九蛋哥，罗大哥就算要走也不一定非得去你那里啊，高王寨在哪里，你们那穷不穷，能不能吃饱饭？到底去哪咱们从长计议，现在只要罗大哥能保证不寻短见，答应跟咱们离开就行，其他的随后再说！”

王九蛋心头一痛：“完了，招揽罗辑入伙的算盘被识破了！”

王九蛋虽然是高王寨的山大王，而且王九蛋自身功夫极高，高王寨人多势众，在周遭十几个山头里也算响当当有名，可惜整个山寨除了他之外就没什么能打的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也不知道跟他这个山大王有没有关系。

王九蛋摆摆手：“随你随你！”

……

整夜的追逐，霍长门和沐完美率领散军一路往鹿鸣寨撤退，天亮时分终于赶到了鹿鸣寨高大的城门下。

霍长门在晨光下看着身后不足千人的众多兄弟，他们一个个疲累到了极点，身上布满血渍，铠甲残破，衣衫不整，脸上是土灰和血汗的混合物，一个个看起来跟刚从矿道里钻出来的最贫苦的矿工似的。

而眼前这座巨大的城池却是那么的雍容华贵，仿佛跟这些潦倒的武士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城门口进出的百姓看向这些人的眼里满是戒备，还有一些陌生。

常年不见兵刀，已经习惯过安稳日子的百姓们忽然看到高大的城下聚集了上千名衣衫破败、满是血污、难辨身份的颓废武士，很多人忍不住远远躲开，靠在城门口附近指指点点，这一幕看起来颇有些怪异。

马上飚追上来，喘着粗气道：“寨主，怎么不进城？我马上召集城里的兄弟，咱们坚守鹿鸣寨，然后号令整个银杏山谷大小城镇的侍卫全部来这里集合，或许……或许还可以一战！”

霍长门似乎没有听到马上飚的话音，他看着城门附近聚集的百姓，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人群里终于有人认出了霍长门和马上飚等人，大惊失色道：

“啊呀，这不是霍寨主吗！霍寨主回来了，霍寨主回来了！”

“什么，真的是霍寨主？”

“哎呀，果然是霍寨主回来了，仔细看看确实是霍寨主，他身边的武士长腿长脚，不正是马上飚马将军吗？”

人群先是一片混乱，也怪不得他们认不出霍长门等人。

他们身上的武服已经严重破损，血污覆盖了本来的颜色，这一千多人里还有几百个北境的武士，不是亲近之人确实一时无法把他们和往日潇洒富态的霍长门等人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