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同昌大昏(1 / 1)

清风笑浊 高灵仙 2083 字 1个月前

咸通七年七月,天气憋闷,公主身穿透纱衫子单罗裙,斜靠在辟邪几上,身下铺着琉璃席,像一条没了骨头的蛇那样双脚耷拉在廊下的池水中,即便如此也是熬不住了。昨夜里下了那一场微雨才勉强得了半刻清凉,此时正当大晌午的烈阳炙烤,即便是这廊下隔了屏障遮挡,还放着一鉴冰,依旧是杯水车薪,不甚舒爽。正打着扇子的功夫,灵仙儿端了碗乌梅饮子进来:“才冰好的饮子,里面啊还特意加了蜜,赶紧喝点吧!”

“这天气一热我便不思饮食,你们可吃了?”

“都吃过了,岳安说了,夏日里暑重火旺,烦躁易怒,这乌梅饮子酸甜清凉,能降肝火,敛肺气,健脾开胃哩!吃完这碗得多歇息!”

“对了!灵仙儿,你可还记得同昌宫里头有一样宝贝唤作“澄水帛”,长八九尺上下,那是块极薄透光的软布,只要将那澄水帛蘸之以水,挂于厅室当中,不消片刻时辰,在场之人皆感清凉舒爽,用来消暑是最好的,有传言说啊,定是其中加了龙涎香的缘故。如果我们厅室里能挂上一块就好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副烦躁模样哩!”

“嗯,记得,该是哪个藩国贡的宝贝,独她那一份。人家不仅夏天好过,冬天也不难熬,她还有件火蚕衣,衫子也是极薄的,再凛冽的冬日里,只穿着它啊都不会冷,比那狐裘貂裘还要御寒。”边说着边将那白玉莲瓣碗里装着饮子,鎏金碟里有几块甜糕,用漆盘拖着搁在身旁的小案上。

“哎......”

叹了口气,她端起玉碗一口气喝光了那乌梅饮子:“嗯,好喝,一尝就知道是玥娘的手艺,过一会取些冰好的瓜果桃李给祖母跟母亲送过去吧,晚来吃食加个水花冷淘,冰上一壶酪酒,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弄吧!”

灵仙儿这边去准备夕食所用,她又一个人闲的发慌,想来霄瓘自打上次回来以后就常常头影不露的,两年间总共也没瞧见几次。而最近柳郎也常被请入宫中参加晏饮,自己又不能陪同前往,也三五日没能瞧见,她还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兄长如此喜好音乐晏饮?每次开宴,殿前光是演奏的乐工经常有数百人之多,随手便能打赏千缗。那席上珍馐佳肴,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每个月设宴不下十余次,还真是不知疲倦哩!不仅在宫中如此,还在曲江、昆明、灞、南宫、北苑、昭应、咸阳等处设立禁苑离宫,每处都常准备着乐器、饮食,用具和小账蓬,以备随时调用。诸亲王也都备好马随时准备着陪同。每次出宫游玩,宦宫内诸使司和朝官部门随从人员达十余万人,花费不可胜计。如此奢靡真叫人瞠目结舌啊!

咸通十年正月丁卯,这些年之间外间战事连连,光南诏蛮军就打了快三年光景而且损耗了众多兵丁钱粮、同时还有光州、蔡州、淮州、浙州、兖州、郓州、沂州、密州等地的群盗也在缉拿当中。只十天多时间,一斗米的价钱就涨到二百缗。可兄长真不同于父皇勤俭,唯好声色犬马,奢靡异常,依旧是三日小饮五日大宴,重用宰相多如路鲁瞻之流。

如今外部战事不停,同时兄长那最甚疼爱的女儿同昌公主下嫁韦蕴用,赐住广化里,并且加封蕴用为银青光禄大夫、守起居郎、驸马都尉。还倾宫中珍玩以为资,送其陪嫁,礼仪甚盛。

她跟柳郎也去得同昌公主府去做客,对比自己跟同昌的府邸和陪嫁,真个是有着云泥之别啊!瞧她那府邸中的窗户皆饰以杂宝做嵌,井栏、药臼、食柜、水槽、铛釜、盆瓮,笊篱、箕筐亦以金银为之。有水晶云母、琉璃玳瑁、犀角象牙床、装翠宝石等等不计其数。

更有衡世罕见的金龟、银鹿、金表、银粟、翡翠匣,如意枕、鹤鹊枕、龙凤帐、九玉钦、瑟瑟幕、纹布巾、澄水帛,火蚕衣。金银钱币、缓罗绸缎和豪华家俱器皿更是数之不尽。好些个竟是自己都不曾见过的。还特赐钱五百万缗,更赐了金麦银粟共数斛,金铤金饼无数。

她府内堂中设连珠之帐,续珍珠而成的却寒帘。那神丝绣被是她自己一手做得,绣三千鸳鸯,缀以灵粟之珠,如粟粒,五色辉焕。穿的则是珍珠衫、狐白裘、火蚕衣,据说那件“珍珠衫”夜里能发光照亮周围三尺远的地方,狐白裘则夏日炎炎可着裘衣消暑,可真是比自己的月落凤晴裘还要珍贵。

外出时乘坐的是七宝车,行走起来风驰电掣,而车内却不感颠簸,且阵阵异香缥缈,车过半日而不散。四面缀五色香囊,囊中贮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此香皆为异国所献也,夹杂以龙脑金屑。刻镂水精、马脑、辟尘犀为龙凤花,其上面仍络以真珠玳瑁,又金丝为流苏,雕轻玉为浮动。每一出游,则芬馥满路,晶荧照灼,观者眩惑其目。

兄长更为爱女准备山珍海味那灵消炙最为讲究,喜鹊舌、羊心尖调制,一羊只用四两肉不知为了口腹之欲得宰杀多少喜鹊肥羊。除此之外还有凝霜浆、桂花酒。

只纹布巾是自己也有的,常年用着不脏不旧。因她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故而澄水帛跟那火蚕衣这两样稀罕物她可是最想要的。被此奢靡景象所震撼,嫉妒心作祟,竟不知怎地在观礼的人群中小声嘟囔了一句:“今番得此非分之福他日必定遭劫难!”

柳郎听闻惊诧,悄声语:“公主莫要胡言,被他人听了去怕是要引无妄之灾!”

她满不在乎:“哪里来的什么小人,外间战乱柳郎也是知晓的,如今她婚礼所用倾尽大半国库,实为不妥。这地方我是坐不下的,如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突发昏厥,回府了!”

甩衣袖转身而走,柳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更觉枕边人不似从前,戾气甚重,那同昌也为至亲怎地要加以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