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封钉(1 / 1)

清风笑浊 高灵仙 4016 字 1个月前

坊市间有传言说罗浮山有一名道人,名唤轩辕集,传闻此人百岁有余但容貌不衰,光彩照人,又可能洞悉乾坤,大中十一年,那位大名鼎鼎的轩辕集来至长安。

皇上召他入宫中求问长生不老之法,轩辕集答说:“身为帝王者要屏弃欲念,崇尚道德,就自然会有长命延年的福气,哪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求得长生不死呢!”

其实他崇尚节俭,克己复礼,若是真如轩辕集所说,他将毫无忧愁的等着千秋万岁。

可他一直有个打不开的心结,那便是困在玄武殿中的女儿,可圣上并未想好该如何对待,一拖再拖,几个月后,轩辕集要求返回罗浮山,皇上还是放他回去了。

大中十二年

晴空万里白云飘,白云悠悠落树梢。

飞扬翠柳舞摇曳,翠柳薇薇泛碧荣。

庭院忽见一玉人,轻薄短襦绣海棠。

丹砂罗群别样红,云头锦缎赤色履。

双丫发髻好神情,肤白貌美似敷粉。

一双黑眸幽如夜,舞罢香汗腮边流。

入浴香兰揉澡豆,斜倚熏笼沐春风。

公主她这胎里带的弱病也调养了快十年光景,虽不曾痊愈但比较孩提时期也谓是大好了。

沐浴之后横陳玉体,空对铜镜,她刚从温水里出来,就直接躺在暖池边上,拽来件嫣红色绣神鸟衔花草纹的大氅盖在了身上,灵仙儿手拿一把紫檀嵌螺钿的细梳子,正在给她梳理着头发。才十来岁,这发丝好似天上仙子一般,不禁让人想起前朝的一位美人,发长七尺,光可鉴人,鬓发如云不屑狄也。

不好,不好,那美人的下场很是凄惨,不能跟自家公主相比。

“不要梳起来,就这样披散着,我也乐得自在。”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撩拨着身前的那池温水,开心的逗乐。

“如此一来岂不要失了礼起?若是被玥娘看了去,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还不如乖乖绾上青丝。”

“那就说我病着,身子乏力,不胜红妆髻发,反正这玄武殿里只有我们几个,失不失礼也没人知道,不需装样子。唤苏玠取来一张琴,又再焚上一炉香。”

此刻正好心神安定,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可这会儿又失了兴趣,就这样散着头发穿着大氅光着脚丫就出了房门。

闲逛到庭院的紫藤花树下:“看那雀儿能飞出这宫墙吗?这池能通到殿外吗?鱼儿也能游出去,鸟儿也能飞出去,偏就我不能。对了,还有他们都是因为我才被困在这殿里的,会想出去吗?不如......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灵仙儿远远看着她在哪儿自言自语,站在毒日头底下,那本就没血色的小脸更加了几分惨白,现在就连嘴唇上也都没了朱色。

登时间,她一头跌摔在地,好险!幸亏脚下的绿地昨日夜里才下过雨,泥土松软的很,不然肯定会擦破了皮,磕伤了淤。

灵仙儿急忙喊来了苏玠和玥娘,自己去找了岳安过来。

“这胎里带的病啊根本就没的治,只能好生养着,她自小不大能活动,今天不仅跳了舞,弹了琴,又晒了太阳,犯病也是自然,以后别让她再累着了。”

公主刚刚清醒,看见这一屋子的人都在为她着急担心不免愤恨这十年的囚禁,十年啊!不管不问:“你们先回去吧,我想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噩梦连连,直到天刚泛青,满头大汗的挣扎起身,穿过围幔,推开寝殿大门,坐在桥上,看着天光大亮。

一拍桥柱,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悄悄叫醒了苏玠和灵仙儿,三人回到她寝殿里秘密商讨着什么:“阿玠你和灵仙儿去取来笔墨纸砚,我现在就要。”

这俩个人啊被她大清早的叫起来却要寻这些东西,弄得一头雾水谁都没敢动,但还是被公主给推了出去。

转过回廊开了小库房的门,苏玠拿出一把嵌三宝的铜钥匙,打开一把同样嵌三宝的鱼形铜锁。拿出一只公主最喜欢的斑竹笔和一方金丝辟庸砚台,灵仙儿也取了风花纸和青鸾墨。

这四样都算得上价值连城,可见皇上素日里给玄武殿的待遇还算不错,可怎地都不让公主出去,也不来见,确是有些心狠,也难怪她最近常让旁人忧心,又不太爱惜自己的身子。

取了文房四宝,她坐在曲足案前舔饱了笔,研得了墨,迟迟不肯下笔。后又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又以火漆封好,托门前侍卫在晌午之前送到蓬莱阁。

帝见此信慨叹:“不知吾儿尚可安好啊?”

信上书父皇亲鉴:儿日思至亲,每夜不得安寐,辗转惶惶,食不甘味。不能承欢膝下,儿不孝也。今见一雀儿飞绕,也偶有听得梨园丝竹悠扬,还看得太液池鱼欢腾。儿想做那雀儿,丝竹,池鱼,祈盼有出玄武之日与亲相伴。儿近日感觉身累体乏,且时常昏厥不醒,恐不久于人世。盼父皇怜爱,望骨肉相见。祝父皇万岁,大唐昌盛不衰。儿李昭漏夜手书。

这一刻他再也无法去理会什么天象,就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去见自己的女儿,想跟她闲话家常,讲讲她母亲的过往,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长大。

屏退左右,独自走出蓬莱阁,见直面走来一道人,稽首礼:“陛下,师祖让我在此,特求不可前往玄武殿,今日星象异动甚是不吉,师祖已前往玄武殿,还望陛下安心于此。”

又一次的止步不前,他还是没能打破星象之言。

再看玄武殿这边,那殿门上的厚重铜锁都已经锈蚀了,还是叫人给硬敲下来的,那声音隆隆,殿内众人皆循声而至,他们心中甚是欢喜,定然是可以出去了!远远瞧见一白面道人缓步而来,年约二十上下,头带白玉莲花冠,身着冷月广陵鹤云氅,牙玉色翘头履。他不似平常道人,后跟侍从十数人之多,正在惊讶间听得一声:“那李昭何在?”

灵仙儿见那道人无礼便问道:“你是何人?怎敢直呼公主名诲?”

苏玠一看,这不正是十年前夜里自己去三清殿所见之人吗?十余年不见他却一点都没变?现下只觉脊背发凉:“公主正在殿中小睡,烦请稍等。”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用等了…我就在这。”

他们几个行礼介绍道:“公主,这就是三清殿的玉虚真人。”

“知道了,知道了,是不是父皇准我出这玄武殿?”

看她这一身杏黄绣缠枝牡丹的短衫子,胭脂色绣玉兔奔鹿的百褶裙,敷粉黛眉金花钿,朱唇一点桃花殷,小钗绾青丝,云鬓理双环,珍珠璎珞紫流苏,白藕缠绕金臂钏的盛装而来。

真人啧啧,眉头一挑,脸上露出极为不屑的神色:“竟然还妄想出这玄武殿?圣上差我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好好住在这殿里,若再不安分,定让你后悔终生。”

一听他这话,气的她浑身发抖,怒目切齿,狂骂道:“你何物等流?胆敢在我玄武殿造次,还不快给我打出去?”

岳安,苏玠,灵仙儿,玥娘,与那十数侍从对峙起来,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你们不打,我来。”环顾四周瞧着那桃树不错,硬撅下一根粗壮桃枝来,将上面的叶子,多余的枝杈全部捋掉。自是不必多言,冲着那人劈脸很抽了几下,可那道人既不畏惧也不闪躲,任凭她用力抽打,那一下下打得他面颊皮肉开裂,鲜血直留,那树枝旁生的小枝杈硬是把道人脸上的碎肉都刮带了出来,可那人竟然连眼皮都没抖动一下。

可真是气煞得公主怒目圆睁,接连抽打了十好几下,打在了他的手上,臂上,身上,腿上,那道人依然连眉头都不蹙一下,就像打的不是他而是旁人一样。

恨的公主扔了手中沾满皮肉鲜血的桃枝瘫坐在台阶上,这功夫歪了头发,散了衣裳,还踢掉了一只丝履,扯下缠住头发的璎珞圈,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着把自己困在玄武殿十多年的浑货,非但不解气,还恨的牙根痒痒,怎地弄成如今这般狼狈模样!

“你可是打累了?”

道人使眼角看她,满脸嘲讽:“果然是劣性不改。”

命人拿了紫金鞭,紧紧攥在手里:“该我了!”

道人一把抓着她肩膀顺势扔在一旁的地上,吓得玄武殿众人赶忙上前搀扶,侍从也立马擒住他们。

“阿玠,还不动手!”

苏玠抽出腰间佩刀,横刀而立,那些侍从也都纷纷举刀而来,奈何苏玠双拳不敌四十手,十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卸了佩刀被反翦双手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见道人拿起金鞭,缓缓朝她走来,猛然抬手狠抽了两下,打在身上疼的她哇哇大哭起来,不过才十来岁的孩子怎受得住这两下子?手臂腰背像撕开个口一样疼。

慌忙间提起裙子满院疯跑,道人也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抓了过来,又是一顿鞭打,再跑不动了。

趴在地上任凭他想怎样都行。

玉虚瞧着她那可怜的样子,竟然不可控的撇嘴而笑,随后屏退了一般人众,这玄武殿的院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那玉虚扔掉手中的紫金鞭将地上躺着的人提住衣襟给拽了起来,推撞在那桃树前,把她双手死死扣按在树干上,另一只手扯开她的衣领,白嫩嫩的玉体裸露在他眼前。

他用能活动的手在怀里掏出拿出两根带有符咒的楔形封钉,将其中一根叼在嘴里,另一根从肩下直插进小公主的琵琶骨里,疼的她曲着身子,浑身颤抖,美艳的脸庞,额头淌满泪水和汗水,嘴里还往外吐着血水。有气无力的喘息着,道人将口中衔着的另一枚封钉也以同样的办法插在她体内,此刻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玉虚把脸凑在她耳边:“就不信你能翻出天去,即便是能逃出三界以外,却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言罢,放下手中之人。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恶毒之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随后才体力不支的摊到在地上。

门外一众人等见玉虚道人出来,那群侍从才把苏玠,玥娘,灵仙儿和檀岳安给放了回来。这才一进来就被眼前景象所惊住了,看到自家小公主趴在树下的血泊之中,衣衫不整,身上更是被硬生生的戳出了两个血窟窿,里面竟然还有两根钉子,胳膊上还多出好几条血印子。惨白的小脸配上殷红的鲜血,任谁看了能不心疼?这里的人全都哭了起来。

这时只有檀岳安还尚存了些许理性,抱起她快步进了寝殿,把人放在软塌上再一模手上冰凉,赶紧救治。身子里面的钉子是取不出来的,拔出来定然血喷,只能先放在里面,开了止血的汤药让灵仙儿拿去煎了,得先吊住这一口气才行。玥娘又着急有害怕跟在旁边,替她解了头发,换了衣裳,擦拭伤口附近,清理干净,敷好了伤药。

灵仙儿跟苏玠那两个小一点的,已经被擒住时还要硬闯了殿门,也挨了一顿打,这一日间三人受了伤,一个人吓慌了神,跟在旁边小心伺候着,还有一个在那里收拾残局。整整一夜都不得安生。小公主这一觉直睡了三天,刚渐清醒,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下来了,也找回了吓丢的七魄。喝了杯刚煮好的晨露,身子虚的不行,斜靠在辟邪几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玠把十年前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