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已经敲了三下,很多人都进入了梦乡,绷着神经稍稍松下来便如坠入了深井般。张尔蓁起床屐着鞋子,披着白色外袍走到院子里,漫天繁星闪烁,美好的宛若一副泼墨画。这儿就是好,前世何曾见过这般的明亮,这样的情景一如当年许多个深夜,在这样的夜里,她遇见过朱祐樘,那个病体孱弱的少年长成了如今高大的男子,曾盯着她问过:“你愿意吗?”
张尔蓁裹紧了衣衫,冷风透过缝隙钻进来,她打了个寒战,踩着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往回走,却听到耳畔一阵轻微的嗤笑,只觉得这情景异常熟悉,抬眼望去,男子似乎习惯爬墙这事儿,邪魅的一只脚搭在墙顶,一条垂下来,一手伏在膝上,火红色的衣衫在黑夜里宛若一轮艳红的骄阳般炙热,他如星般的双眸射过来,冷笑一声,带着不屑不满:“几年不见,你不会忘记我了吧?还认不认得我?”
张尔蓁又裹紧了衣裳,往前走两步,仰着修长的脖颈望去,男子俊朗的五官渐渐清晰,多年来也没变,依旧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张尔蓁问:“你那有趣儿的事儿办完了?”
男子轻跳下来,高大的身形罩住娇小的影子,他居高临下答非所问道:“好歹咱们一样,我以为你会拼死挣扎跳出火坑去,你怎么能如此不顾礼义廉耻,上赶着做了人家的小妾,如今还有心情夜下赏月?”侧妃也是小妾,他们都这么想。
张尔蓁不屑的勾了勾嘴角,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比你孑然一身,来来去去自自在在潇潇洒洒,弋千,你是来瞧我的笑话?那我不愿理你。”
弋千浓黑的双眸凝着面前娇俏的姑娘,几年不见,她出落得越**亮了,可是……“瞧你的笑话?白云妹妹,我何曾瞧过你的笑话,你未免没有良心,我一直都在帮你!”
张尔蓁有一种偷东西被抓住的羞耻感,她可以做人家的小老婆,她愿意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可是,弋千这个放纵潇洒不羁此世规矩的人大半夜来讽刺讥笑她,这让她原本满腔认命的平淡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火,她举起小拳头挥在男子结实的胸前,无奈道:“……我能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弋千盯着她精致的面庞,想问,你是挣扎不开,还是不愿意挣扎?可他只是无趣的勾了勾嘴角,笑道:“这些年我于江湖中认识了许多友人,三教九流都有,恣意潇洒,衣食无忧。这次回来,一是瞧瞧珍宝阁如何了,二嘛……,就是来看看你,如何?可愿意跟我走?”
张尔蓁问:“你打算关了珍宝阁?”
弋千摇摇头,毫不顾忌的将大掌附在张尔蓁柔软青丝间,笑道:“关什么,万荣还指望珍宝阁给他赚钱呢,岂会让我关了它?”
“你果然是万家的人?”张尔蓁后退几步,甩开脑袋上沉重的手掌,一脸戒备:“当时明明知道我差点被万荣撸了去,你跑的倒是够快的,现在我要嫁入豪门了,你又来阻扰我?哼,你快走吧,被瞧见了未免不好。”
弋千笑得邪魅,看着自己的右手掌,手掌间尤留着方才轻柔的触感,:“你可想清楚,真不愿意跟我走?”
张尔蓁冷笑道:“跟你走?浪迹天涯还是四海为家,弋千,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孑然一身无所牵绊,我有父母兄弟,有亲人朋友,我不能走。”
弋千呵呵的笑声回荡开来,盯着张尔蓁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你愿意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搭上自己的下辈子?你知道皇帝一生会有多少个老婆,你知道太子若是想成为皇帝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是刀口上踏过来的荣华,我知道你不稀罕。你放心,待你我走后,你家的事儿我自会料理妥当!”
张尔蓁盯着弋千腰间的玉环,极似朱祐樘送她的那个,她笑道:“你白身一个,怎么料理这些事儿?咱们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不信我?”
“我恐怕要辜负你的厚爱了。”张尔蓁后退几步,踩在深秋的道路上发出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
弋千冷光射向方才他坐过的墙头,墙头却已经坐了另一个男子,男子欣长的身躯压下来,清朗的声音传过来:“我若是今儿没来,你就要跟他走了?”
张尔蓁又有一种偷东西被抓到的窘态,随着“啪”一声落地,男子走到弋千身边,两个同样高大的男子相互凝视一眼,朱祐樘平静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不在万家好好当差,跑到这儿深夜幽会我的妃子,你倒是很有胆子。”朱祐樘居高临下的凝着张尔蓁,不满道:“夜里冷,你还是赶紧回去罢。”
张尔蓁从他幽深发亮的眸子里看不见任何的情绪,没有发怒没有失望,似乎是一种笃定的坦然,张尔蓁看见朱祐樘竟然毫无异色,不满道:“堂堂太子深夜翻墙头,事先有没有通知嬷嬷一声,许她给你留着门罢。”
弋千轻轻笑出声,显然很看不上朱祐樘的行径,“白云妹妹,你可想清楚了,这样的人儿,在咱们那儿,可吃香?”
张尔蓁腹诽,应该挺吃香的,朱祐樘可不就是典型的高富帅。可她觉得如今的形势未免古怪,又往后跨了几步:“你们都走吧,今夜月光不甚明亮,孤男寡女容易徒生事端。”
朱祐樘一直盯着张尔蓁看,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处表情,直看的张尔蓁心里发毛,朱祐樘轻声道:“我今夜过来便是想告诉你,安心待嫁便是,不想叫我遇上了这……”说罢指指二人,心情似乎极好:“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么多年,你仍旧未变,这点——我很满意。”
张尔蓁满腔怒火都懒得发,冷声道:“太子殿下满意就好,都回吧,你们妈妈喊你回家喝牛奶呢。”
弋千笑出声来,朱祐樘冷眼望过去,弋千才一本正经道:“看吧,她说的话你听不懂,你们不合适。太子殿下,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要这么个小丫头。”说罢自己先笑了,自己又何尝不是,要什么样环肥燕瘦的没有,非得大半夜爬墙来找她,偏偏她还不领情。
朱祐樘瞪着弋千,抬起右手似有若无的比划了下才道:“……关你什么事儿,你不觉得自己很碍眼?”霸气微露,张尔蓁觉得他这会儿像个护卫领土的大公鸡,仰着脖子梳理身上的羽毛。
张尔蓁很想无视这两个大半夜爬墙的男子,可她又有点不放心,单独留下二人定然要出麻烦的,遂耐着性子道:“弋千,你回吧,日后……好好生活,如果你有了困难,我倒是有个地方荐给你。太子,你过几日便要大婚了,更不该到这儿来,若是给人知道了,我怕是也不用活了。”两人一起犯错,最后被浸猪笼的都是女子。
朱祐樘显然没抓住重点,他冷哼道:“你日后还想见他?”凝着张尔蓁的目光灼灼,似乎张尔蓁若是敢说是,便立刻活剥了她。
张尔蓁摆手道:“若是太子殿下肯退后几步,我告诉他也无碍。”
朱祐樘神色晦暗不明,好一会儿才慢慢退后了几步,弋千似是得意的立在张尔蓁跟前,朝她笑笑,狭长的凤眼凝满了满足,张尔蓁不想弋千如此碌碌无为下去,踮起脚尖附在弋千耳边说了几句话,弋千有些震惊,似是不敢相信,张尔蓁笑道:“这一来一回,够你折腾许久了。”
弋千打量着张尔蓁明媚的小脸,看着她踩着的绣花鞋尖上一颗莹亮的小珍珠在夜里发出温润的暖光,哑声道:“你且等着,我会再来找你的。”说罢撩起袍子,深深望一眼,利索的翻墙离开了。被无视的朱祐樘笑了,笑容温润祥和,“早知道我的太子妃不同寻常,我的眼光着实不错。”
张尔蓁指正道:“你错了,我是侧妃。”
朱祐樘学着弋千方才的样子,大掌附在张尔蓁柔软的发顶,笑道:“没关系,我觉得是就是。”
张尔蓁不悦的佛开他的手,“你骗华嬷嬷,她若是知道是今日的结果,万万不会听你的话。”
朱祐樘不在意,眸如星辰璀璨生辉,他欣长的立在张尔蓁面前,郎朗道:“皇家便是如此,你日后便会习惯了。”尔虞我诈都是对待敌人,对自己人留的都是善意的谎言,他如是想。
深秋的夜里除了微风佛过的声音,是听不到蝉鸣蛙叫的,枫叶洋洒而下盖在脚下,一身玄色暗金丝常服的朱佑樘将目光从小人儿身上往上移,落在她映着月光的发顶微微出神,他们即将成婚,真跟梦似的。
张尔蓁握着雪白的小拳头竖在朱祐樘面前,很想愤愤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将就,许久才道:“日后你的妃子们若是欺负我,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你怕不怕后院起火?”
朱祐樘双手抓过她瘦弱的肩膀,月光照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朱祐樘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他沙哑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承诺这东西,我不信的。”
张尔蓁虚虚窝在他身前,感受到浓郁的男性气息,微微红了脸蛋,幸好月亮也害羞的躲进了云层,遮住了张尔蓁粉嫩微红的小耳朵……